聊斋白话一

　　暮秋的青石镇，被一层薄薄的霜气裹着。镇子东头的山脚下，孤零零坐落着一间小小的药铺，门楣上“李怀安堂”四个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几分温润。药铺的主人叫李墨，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郎中，生得眉目清秀，性子温吞，一双手常年握着药杵和脉枕，指腹带着草药的清香。

　　李墨的爹娘走得早，留下这间祖传的药铺和一肚子治病救人的本事。他心肠软，见着邻里有难处，总是分文不取，甚至自掏腰包垫付药材钱。青石镇的人大多念他的好，可也有那等蛮横不讲理的，把他的善良当成好欺负。镇上的恶霸周虎，便是其中最招人恨的一个。

　　周虎是青石镇富户周德发的独子，生得五大三粗，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划到下颌，看着就令人胆寒。他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纠集了一群地痞无赖，在镇上横行霸道，抢东西、欺商户是常事，就连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镇上的人怕他，都敢怒不敢言，唯独李墨，曾因他欺负老人出过一次头，也正因如此，周虎便记恨上了他，总想着找机会报复。

　　这年深秋，菊花开得正盛。青石镇后山的菊花园，是镇上一绝，漫山遍野的□□、白菊、墨菊，开得铺天盖地，香气能飘到几里外的镇上。李墨自幼爱菊，每逢这个时节，总会抽时间去后山采摘一些野菊花，晒干后做成菊花茶，既能清热降火，又能给来看病的穷苦人当茶饮。

　　这天傍晚，李墨忙完药铺的活计，背着竹篓往后山走去。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金黄的菊花上，像是镀了一层暖光。他沿着熟悉的小径前行，手指拂过带着晨露的花瓣，心里满是安宁。走到半山腰的一处泉眼旁，他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像是小动物受伤后的哀鸣。

　　李墨心里一动，顺着声音寻去，只见泉眼边的草丛里，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它的后腿被猎人的捕兽夹夹伤了，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枯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痛楚和恐惧。李墨见状，连忙放下竹篓，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狐狸警惕地龇了龇牙，却因为伤势过重，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李墨放柔了声音，慢慢蹲下身，从药篓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和布条，“我帮你处理伤口，很快就不疼了。”他的动作轻柔，眼神真诚，小狐狸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渐渐放下了戒备，任由他小心地撬开捕兽夹，清理伤口、敷上药，再用布条细细包扎好。

　　处理完伤口，李墨又从怀里掏出几块干粮，掰成碎末放在小狐狸面前。小狐狸饿极了，低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李墨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它，直到它吃完，才起身道：“以后可得小心些，别再被夹子伤到了。”说完，他背上竹篓，准备继续采摘菊花。刚走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他回头一看，只见小狐狸一瘸一拐地跟着他，眼神里满是依恋。

　　李墨笑了笑，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你走吧，回到山林里去，那里才是你的家。”小狐狸蹭了蹭他的手心，叫了一声，才转身慢慢跑进了树林深处，消失在漫天的菊香里。李墨没多想，只当是救了一只通人性的小兽，采摘完菊花便回了药铺。

　　他不知道的是，这只小狐狸并非凡物，而是后山菊花园中修行千年的菊花仙。只因贪玩化形，不小心被猎人的捕兽夹所伤，若不是李墨及时相救，它的修行恐怕会毁于一旦，甚至性命不保。菊花仙记着这份恩情，此后便常常悄悄跟在李墨身边，看着他治病救人、接济穷苦，心里对这个善良温厚的年轻人愈发敬重。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年关。青石镇家家户户都忙着备年货，李墨的药铺也比往常热闹了些。这天，李墨正在给一位咳嗽不止的老奶奶诊脉，忽然听到药铺门口传来一阵粗鲁的踹门声，紧接着，周虎带着四个地痞无赖闯了进来，为首的周虎双手叉腰，一脸横肉抖动：“李墨，老子来给你送年礼了！”

　　李墨皱了皱眉，放下脉枕道：“周公子，不知有何指教？”他知道周虎来者不善，却依旧保持着礼貌。

　　“指教？”周虎嗤笑一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药架，药罐摔得粉碎，草药撒了一地，“老子听说你最近生意不错，怎么着，也该给老子分点孝敬钱吧？”

　　老奶奶吓得瑟瑟发抖，李墨连忙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周公子，我这药铺本就是薄利多销，还要接济穷苦人，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再说，你这样强取豪夺，就不怕官府追究吗？”

　　“官府？”周虎哈哈大笑，拍了拍胸脯，“在这青石镇，老子就是官府！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地痞无赖立刻上前，开始翻箱倒柜，把药铺里的药材、银钱往怀里塞。

　　李墨又气又急，想要阻拦，却被一个地痞一拳打倒在地。周虎走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恶狠狠地说：“李墨，当初你敢管老子的闲事，就该想到今天的下场！老子告诉你，这青石镇容不得你这种假仁假义的东西！”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李墨却倔强地抬起头：“你这样欺负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报应？”周虎笑得更猖狂了，“老子的报应就是让你们这些穷鬼都乖乖听话！”他说完，又踹了李墨一脚，带着手下拿着抢来的东西扬长而去，留下一片狼藉的药铺和受伤的李墨，还有吓得直哭的老奶奶。

　　李墨挣扎着爬起来，看着满地破碎的药罐和散落的草药，心里又酸又涩。这些草药，都是他冒着寒风上山采来的，是给病人治病的希望，却被周虎一伙人毁于一旦。他扶着墙壁，咳出一口血来，胸口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老奶奶连忙上前扶住他，哽咽道：“李大夫，你没事吧？周虎这恶霸，真是太过分了！”

　　李墨摇了摇头，强忍着疼痛，慢慢收拾起地上的狼藉。他知道，周虎不会就此罢休，可他手无寸铁，又无权无势，根本不是周虎的对手。接下来的几天，周虎果然又带人造访了几次，每次都抢走东西、砸毁药铺，还对李墨拳打脚踢。李墨的药铺再也开不下去了，只能闭门不出，在家里养伤。

　　镇上的人都同情李墨，却没人敢站出来帮他，毕竟谁也不想得罪周虎这个煞神。李墨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凋零的菊花，心里充满了绝望。他想不通，自己一心向善，治病救人，为何却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那天被他救下的小狐狸忽然出现在了他的窗前。小狐狸轻轻一跃，跳上床榻，化作了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清雅，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菊香，正是菊花仙。

　　李墨又惊又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菊花仙按住了肩膀：“恩人不必多礼，我是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你……你是？”李墨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我本是后山菊花园中的菊花仙，那日多亏恩人相救，才保住了性命和修行。”菊花仙轻声道，眼神里满是感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看着你，见你被周虎那恶霸如此欺凌，我实在忍无可忍。恩人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李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自己当初救的小狐狸，竟然是神仙。他苦笑一声：“多谢仙子好意，可周虎势大，就连官府都奈何不了他，仙子纵然有通天本事，恐怕也……”

　　“恩人放心，善恶终有报，周虎作恶多端，早已天怒人怨，我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菊花仙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过，我修行讲究顺应天道，不可随意伤人性命，只能让他尝尽自己种下的恶果。”

　　说完，菊花仙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房间里。李墨躺在床上，心里又惊又喜，他不知道菊花仙会如何惩治周虎，但他隐隐觉得，周虎的好日子，恐怕到头了。

　　当天夜里，周虎正在家里大摆宴席，和手下的地痞无赖喝酒吃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虎醉醺醺地拍着桌子，吹嘘自己如何厉害，如何把李墨打得落花流水。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狂风卷着漫天的菊花瓣，从窗外涌了进来，落在酒桌上、菜盘里，甚至钻进了众人的衣领里。

　　“哪来的风？把窗户关上！”周虎不耐烦地喊道。手下连忙起身去关窗户，可无论他们怎么用力，窗户都纹丝不动。紧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落在地上的菊花瓣忽然动了起来，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顺着桌腿爬上了桌子，缠住了周虎和手下的手腕、脚踝。

　　“什么东西？”周虎吓了一跳，想要甩开菊花瓣，可那些花瓣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越缠越紧，疼得他嗷嗷直叫。他手下的人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一个个惊慌失措，想要逃跑，却被菊花瓣缠住了腿脚，摔得人仰马翻。

　　“妖术！一定是妖术！”周虎又惊又怕，酒也醒了大半。他挣扎着想要抽出腰间的佩刀，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动弹不得。就在这时，菊花仙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清冷而威严：“周虎，你作恶多端，欺压良善，今日我便让你尝尝被欺凌的滋味！”

　　话音刚落，那些缠住周虎的菊花瓣忽然收紧，周虎疼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他手下的地痞无赖也都疼得鬼哭狼嚎，一个个跪地求饶：“神仙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菊花仙冷哼一声：“饶命可以，但你们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话音一落，那些菊花瓣忽然化作无数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周虎和手下的身上。那些针并不致命，却带来了钻心的疼痛，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此同时，周虎家的粮仓忽然燃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得极快，很快就烧到了正屋。周虎想要逃跑，却被菊花瓣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自己的家产。他平日里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全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这场大火惊动了整个青石镇的人，大家纷纷提着水桶前来救火，可火势实在太大，根本无法扑灭。众人看着火光冲天的周家大院，心里都暗暗称快。周虎平日里作恶多端，大家早就恨透了他，如今他家遭了火灾，没人觉得惋惜，反而觉得是老天开眼，报应来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才渐渐熄灭。周家大院变成了一片废墟，周虎和他的手下被烧得焦头烂额，身上还带着无数细小的伤口，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奇怪的是，他们身上的伤口无论怎么处理，都无法愈合，只要一碰到东西，就会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们根本无法再作恶。

　　周德发看着被烧毁的家产和受伤的儿子，心疼得差点晕过去。他想要报官，可官府派人来调查后，却查不出任何头绪，只当是意外失火。周德发不甘心，又请了道士来做法，想要驱散所谓的“妖邪”，可那些道士来了之后，要么是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要么就是被一阵莫名的狂风卷走，再也不敢回来。

　　周虎经此一事，彻底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他身上的伤口日夜疼痛，让他寝食难安，只能躺在床上哀嚎。那些曾经跟着他的地痞无赖，也都吓得四散而逃，生怕遭到同样的报应。周德发为了给儿子治病，花光了家里仅存的积蓄，可周虎的伤依旧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整个人变得形容枯槁，如同废人一般。

　　而李墨，在菊花仙的暗中相助下，伤势很快就痊愈了。他的药铺被周虎砸毁，菊花仙便用法力帮他修复了药架和药罐，还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草药。药铺重新开张的那天，镇上的人都来道贺，大家看着焕然一新的药铺，又听说了周虎的惨状，心里都明白，这一定是神仙在帮李墨。

　　李墨知道，这一切都是菊花仙的功劳。他来到后山的菊花园，想要向菊花仙道谢。刚走进花园，就看到菊花仙站在漫山的菊花中，冲着他微笑。

　　“仙子，多谢你为我讨回公道。”李墨深深鞠了一躬。

　　菊花仙轻轻摇头：“恩人不必客气，你救我一命，我帮你惩治恶霸，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她顿了顿，又道，“周虎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以后他再也不敢欺负人了。青石镇有你这样的好郎中，是镇上人的福气。”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帮我？”李墨问道。

　　菊花仙微微一笑，眼神温柔：“因为你善良。在这世间，善良最是难得，也最是珍贵。你救我时，不求回报；你行医时，不分贵贱；你被欺凌时，依旧坚守本心。这样的善良，值得被好好守护。”

　　李墨听了，心里一阵温暖。他看着眼前的菊花仙，又看了看漫山遍野的菊花，忽然明白了什么。善良或许不能立刻带来回报，但它总会在不经意间，为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温暖和守护。

　　从那以后，青石镇再也没有了恶霸的欺压，镇民们安居乐业，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李墨的药铺生意也越来越兴隆，他依旧保持着善良的本心，治病救人、接济穷苦，深受镇上人的爱戴。而后山的菊花园，也变得更加繁盛，每年深秋，漫山的菊花盛开，香气扑鼻，吸引着无数人前来观赏。

　　有人说，在清晨或黄昏时分，会看到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在菊花园中漫步，她的身影清雅，如同画中仙。人们都知道，那是菊花仙，是守护着青石镇，也守护着善良的神仙。而李墨救狐得报、菊花仙惩治恶霸的故事，也在青石镇代代相传，成为了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每当有人提起这个故事，都会感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些坚守善良、乐于助人的人，总会得到上天的眷顾；而那些作恶多端、欺压良善的人，终究逃不过应有的惩罚。就像李墨和菊花仙的故事一样，善良的种子，总会在岁月的浇灌下，开出最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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