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兰

　　查干的眉眼间颇为得意，像是抓到了能威胁桑兰命门的把柄，指着其中的一个宦官道：“黄公公，把你先前告诉我的事情在大王面前再说一遍吧。”

　　看查干胜券在握的样子，一干和朔贵族都惊奇地看着那几个大雍的宦官，就连坐在草原王下首的巴图尔都眯起眼睛，对兄长道：“大王，我看查干最近似乎能干了些。”

　　草原王头也不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什么兴致地回道：“都是当爹的人了，再软下去像什么样？”

　　巴图尔一惊，看向草原王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惊喜：“大王，查干又有孩子了？”

　　“前几日来找我讨要奖赏，估计是帐里哪个宠妃又怀孕了吧。”草原王看起来不想多谈这件事，斜睨了巴图尔一眼：“你和他走得近，难道那小子没告诉你吗？”

　　他将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剩余的酒水洒了整个桌面，立刻就有侍女低着头前来收拾。巴图尔的心像是被酒杯砸了一下。紧接着，背后的冷汗瞬间冒出。

　　“大王此话怎讲，我近几日都在外面，没有回过王都。”巴图尔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顺便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一回来就来了这里，我和桑兰还有查干，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草原王没有说话，在侍女的服侍下擦干净了手，随后看向查干带上来的那几名宦官。

　　“说吧，怎么回事。”草原王淡淡地开口，视线没有落在查干身上，反而看向人群后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被称作黄公公的宦官白面如盘，看起来慈眉善目，面对草原王也不卑不亢，拱手行了个大礼之后才慢慢开口道：“回大王，奴婢这一路奉圣上之命服侍三殿下，可是一路上三殿下总是忧思多虑的模样，奴婢几人虽然心里着急，想要帮三殿下分分忧，可是三殿下并不信任奴婢，一般不让奴婢近身服侍。”

　　“路过驻马镇的时候，三殿下越发不安，好几次脱离了和亲队伍，自己单独骑马出去……”

　　“等等！”查干面色铁青地开口打断黄公公，皱眉道：“黄公公，你在胡说什么？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黄公公一脸茫然地看着查干，脸上露出几分惶恐之色，连忙跪地求饶道：“哎呀六殿下可不要胡乱指责我啊，我说的可是实话，大王要是不相信，可以问问其他几位公公。”

　　宦官的嗓音比平常男子要尖利许多，黄公公这么一哭嚎，那声音宛如魔音入耳，连听惯宦官声音的宋临安都有些受不了，更别说在场的这些和朔贵族了。

　　草原王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警告地看了眼查干：“继续。”

　　黄公公擦了擦汗，没理会脸色难看的查干，继续道：“没过几日，我就发现三殿下没了踪迹，正准备上报去找的时候，三殿下的贴身侍从告诉奴婢，三殿下已经提前一步回王庭了，奴婢这才没有声张。”

　　“谁知、谁知在第二天正午，队伍途经一个河谷的时候，奴婢在崖底看见了三殿下的尸身和他侍从的尸身，三殿下不知怎地从山上摔了下来，脸上、身上都是碎石划破的痕迹，尤其是那张脸，几乎看不出他的样貌来，就在奴婢质疑这两具尸身的身份时，王女殿下带着队伍从一旁路过，见了那尸身上的金耳环，便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三殿下。”

　　“之后的事情，想来大王也清楚了，王女殿下将三殿下的尸身带了回来，可是不知怎么的王庭里就流传出王女殿下杀了三殿下的谣言，为了证实这件事情，六殿下还特意找了我等了解情况，可是……”黄公公犹豫地看了眼查干，又看向草原王，声音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可是什么？”草原王捏着骨珠的手指都泛了白，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背青筋毕露，显然是在忍耐着怒火。

　　查干的脸色已经毫无血色了，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他身边的塔娜也是面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一切。

　　黄公公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六殿下留下我等，赠与奴婢黄金千两，要求我在青稞宴上将他准备好的证词说给大王听，那证词上说王女殿下公报私仇，在途中虐杀了三殿下并将他抛尸荒野，又掩耳盗铃地将三殿下的尸体带了回来，将三殿下伪装成负罪自杀的样子公之于众。”

　　“住嘴！！！”查干一个巴掌将黄公公抽倒在地，一边拔剑还一边暴怒地呵斥道：“你这个腌臜的阉人，桑兰到底给你了多少好处让你这样陷害我？”

　　他手中的短剑寒光猎猎，恨不得现在就直接刺死黄公公。

　　就在查干的短剑快落到黄公公面前的时候，斜下方突然刺出一柄长矛将短剑格挡开，两名士兵一左一右从黄公公的后方站了出来，将人挡在身后。得救的黄公公害怕地往后缩，连滚带爬地往草原王那边爬去。

　　“大王饶命啊，奴婢等人说了真话，六殿下就要杀了奴婢们。”黄公公爬到草原王的酒桌前，瞥了眼面色难看的草原王，识趣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查干急红了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攥着手中的短剑直勾勾地瞪着黄公公的背影：“父王明鉴，这阉人说的话不可信，是他找到我说看见了桑兰在帐篷里虐杀三哥的全过程，我想给三哥报仇，这才相信他的话。他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

　　“父王，我也可以作证，黄公公和六殿下汇报情况的时候我也在一旁，他说的分明是桑兰杀了吉格勒，现在在您面前又突然改口，其中必定有鬼！”塔娜也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请父王严查！”

　　黄公公老老实实地跪趴在地上，其他几名宦官也缩手缩脚地挤成一团不出声，查干和塔娜站在一处噼里啪啦将他们知道的说了个遍，期间还时不时夹杂着黄公公的反驳声，为了表示清白，黄公公甚至还拿出了印有查干名字的金条。

　　那几根金光闪闪的金条一出，场面顿时有些难看，而在这样混乱的境地里，只有宋临安和桑兰两人周围是安静的。

　　宋临安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他恨不得把头发全都拢到脸颊两侧来遮挡他几乎要憋不住的嘴角，但是又不敢动作太大，只能用藏在袖子下的手死死地掐着大腿。

　　这一幕实在是太让他惊讶了。

　　查干竟然能找到黄公公一行人，还相信了他们的话，为了扳倒桑兰也不验证一下黄公公等人的身份就迫不及待地把人送到草原王面前来，亏他先前还担心害怕了一会儿，在见到黄公公的脸时，宋临安就知道这次查干绝对要倒霉了。

　　就算他手里有一点桑兰的证据，他找来的人也都十分不靠谱，证人几乎都是站在桑兰这边的，前有怂包宋临安，后有间谍黄公公，他压根没有胜算。

　　宋临安在看到黄公公那张脸的时候，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对桑兰没什么威胁了。

　　因为黄公公是宋家的人。

　　宋临安小时候在皇宫里见到过这位黄公公，当时黄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端的是两袖清风、不与任何流派来往、一心一意侍奉皇帝的样子，可是私下里他会偷偷联系宋临安的父亲，经常借着送宋临安回府的由头去宋府传递消息。

　　次数多了，就被宋临安撞见过一两回。

　　宋临安的老爹完全不避着他，甚至还直接向宋临安坦言，黄公公就是他们宋家安在皇帝身边的探子。

　　当时年幼的宋临安完全不懂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他却十分理解。

　　想必查干只知道黄公公是御前的人，被特意派来照顾吉格勒，他压根不知道黄公公真正的主人是宋相，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和宋相交好的人并不是他。

　　因此才有了黄公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说辞。

　　“够了。”草原王嗓音沉沉地开口，怒视着查干：“你看看你，撒泼打滚得像什么话！把这些人通通带下去，以后吉格勒的事情不准再提！”

　　“父王——”查干目眦欲裂地看着草原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父亲竟然如此冷漠，不禁怒喝出声：“父王难道要包庇杀兄的凶手么？”

　　“六殿下，今日是大王的青稞宴，开席之前让您在这里大闹一通，大王已经给足您面子了。”

　　柔和的女声从场外传来，两名身穿白裙的女子携手款款而来，脸上都蒙着细腻的白纱，只露出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其中一位女子看向查干，微微皱眉：“六殿下难道想毁了大王的宴会么？”

　　草原王原本冷硬的神色在见到这两名女子之后瞬间柔和了许多，朝她们俩抬起了手：“爱妃，过来。”

　　苏然和苏和姐妹俩顺从地走过去，一左一右地依偎在草原王的身边，苏和撩起眼皮看向查干，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六殿下与其在这里撒泼，不如回到那茜夫人的身边尽尽孝。”

　　查干的面孔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厌恶地瞪着这两名占据了他母亲地位的女子，自从苏氏姐妹俩被献给草原王之后，他母亲在王庭中的地位一降再降，现在竟然都不能出现在青稞宴上了！

　　他愤恨地看了眼桑兰，然后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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