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弦

　　听雪阁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萧执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院门内外守卫增加了一倍，皆是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精锐，如同铁桶般将这小院围得水泄不通。每日的饮食用度由固定面孔的哑仆送入，除了必要的清扫（且必须在侍卫监视下进行），再无任何人能靠近。

　　沈惊弦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阁楼之内。他仿佛被遗忘在了这座华丽牢笼的最深处，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斩断。

　　福顺那日的疯狂与未尽的指控，如同阴霾笼罩在心头。萧执的沉默与更严密的看守，比任何直接的审问都更令人窒息。沈惊弦知道，萧执在等，等他沉不住气，等他露出破绽，或者……等一个足够撬开他嘴巴的“契机”。

　　他不能坐以待毙。

　　白日里，他依旧抚琴，临帖，神色平静无波，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静。琴声悠扬，却不再蕴含任何外露的情绪，只余下纯粹的音律，仿佛他已然认命，甘心做这笼中雀。

　　唯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取出那枚藏在琴底的“紫玉箫”，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或摇曳的烛火，反复摩挲、审视。玉质温润，箫管形态流畅，除了材质稀有、雕工精湛外，似乎并无特殊之处。但这必定是开启某个关键环节的钥匙，否则玄玑子那边不会如此紧张。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他如同一个手持宝库钥匙，却找不到锁孔的人。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细节上。

　　这日午后，他照例临摹前朝书法大家的帖子以静心。当他写到一篇涉及音律与器物考据的杂文时，文中提到前朝宫廷曾流行一种“暗箫”，看似是乐器，实则内藏机关，可用于传递密信或储存微小物品，其激发机关，往往与特定音律或按压手法有关。

　　沈惊弦执笔的手猛地一顿！

　　暗箫？紫玉箫？

　　他立刻放下笔，再次取出了那枚紫玉箫。这一次，他不再仅仅观察其外表，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它的内部结构上。他将其凑到耳边，用手指极其轻微地弹击箫管的不同部位，凝神细听。

　　初时并无异样，但当他的指尖划过箫管中部一个看似装饰用的竹节状凸起时，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其他部位的沉闷回响！

　　这里有机关！

　　他尝试着旋转、按压那个凸起，却纹丝不动。不是物理机关？那……难道是音律？

　　他深吸一口气，将紫玉箫凑到唇边。他并未用力吹奏，只是运用气息，尝试着发出一个极轻、极高、几乎超越人耳听辨范围的单音。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微震动，自箫管内传来！紧接着，那个竹节状的凸起，竟自行向内收缩了半分，露出了一个细如发丝的缝隙！

　　沈惊弦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用银簪尖端，挑出了一卷被卷得极细、几乎透明的薄绢！

　　成功了！

　　他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将薄绢在灯下缓缓展开。上面是用一种特殊的、近乎无色的药水书写的密文，只有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才能隐约辨认。内容不多，却让他看得脊背发凉！

　　薄绢上记录着几条简短的指令和几个代号，其中一条赫然是：“漕银三成，经 ‘落星峡’ 转 ‘黑水渡’，由 ‘灰隼’ 接应，送抵 ‘狼帐’。”

　　落星峡！黑水渡！这是大晟与北狄边境一处极其险要、人迹罕至的峡谷和渡口！而“狼帐”，正是北狄王庭的象征！

　　这薄绢，竟是玄玑子一系与北狄勾结，转运赃款的具体路线和接头指令！“紫玉箫”不仅是信物，更是储存这绝密信息的容器！

　　另一条指令则涉及江南：“ ‘盐引’ 之事，由 ‘柳先生’ 与 ‘紫玉箫’ 持有人对接，务必隐匿。”

　　“柳先生”？这又是谁？是江南世家的代表吗？

　　这薄绢，是铁证！是足以将玄玑子、江南某些世家乃至北狄部分势力拖入万劫不复之境的铁证！

　　沈惊弦将薄绢上的内容牢牢刻印在脑海中，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其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这东西绝不能留，一旦被发现，他立刻便是灭顶之灾。但里面的信息，已成了他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这武器，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递出去？递给谁？

　　萧执？他固然能利用这信息给予对手致命一击，但之后呢？自己这枚知晓太多的“棋子”，恐怕也会在胜利后被随手抹去。

　　谢珩？联系已断，生死未卜。

　　赫连勃？他与玄玑子有接触，立场不明，风险太大。

　　他仿佛手握雷霆，却无处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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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沈惊弦苦思破局之法时，萧执那边，似乎也有了新的动作。

　　软禁的第五日，卫公公突然来到了听雪阁。他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捧着锦盒的侍卫。

　　“沈乐师，”卫公公依旧是那副平板无波的腔调，“王爷念你静养孤寂，特赐新茶两盒，古籍数卷，以供消遣。”

　　锦盒打开，里面确实是上好的茶叶和几本装帧精美的书籍，看起来并无异常。

　　沈惊弦心中却警铃大作。萧执绝不会无缘无故送来这些“消遣”之物。他恭敬谢恩，接过锦盒。

　　卫公公并未立刻离开，目光在沈惊弦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王爷近日忙于漕案，宵衣旰食。杂家听闻沈乐师琴音有静心之效，若得闲，不妨……多为王爷抚琴一二。”

　　这话看似随口一提，却让沈惊弦心头猛地一跳！

　　萧执要听他弹琴？在这风声鹤唳、对他深度怀疑的时刻？是试探？还是……另有用意？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应道：“惊弦……明白了。若王爷不弃，惊弦随时愿为王爷抚琴解忧。”

　　卫公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沈惊弦看着那两盒茶叶和几卷书，又想起卫公公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萧执……是否也在等他主动交出“投名状”？等他用他所掌握的秘密，来换取生存，或者……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或许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出路。

　　他走到琴边，指尖轻轻拂过琴弦。

　　这一次，他需要弹奏的，不再仅仅是琴曲。

　　他需要弹奏的，是一场关乎生死与未来的……博弈。

　　夜色渐深，听雪阁内烛火通明。

　　沈惊弦铺开密码纸，这一次，他写下的内容与以往截然不同。他没有记录任何情报，而是开始详细罗列、分析“紫玉箫”中获取的信息可能带来的几种后果，以及……他准备向萧执“坦白”的程度与方式。

　　他在为自己，谋划一条在猛虎口中夺食的险路。

　　微光虽弱，却能刺破最深的黑暗。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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