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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江湖路远】
霍镇原下葬那日,北境难得放了晴。
没有浩荡的仪仗,只有寥寥数人。霍镇原与早逝的妻子合葬在霍家祖坟一角,墓碑并立,如同他们生前未能长相厮守,死后终得团圆。坟茔背靠苍山,面朝广袤雪原,视野开阔,一如他生前守护的这片天地。
霍昭一身缟素,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额角沾了泥土和未化的雪屑。她没有哭,只是将一壶北境最烈的烧刀子缓缓洒在坟前。
“爹,娘,你们安息。昭儿……长大了。”
于江心站在稍远的地方,同样一身素服。她看着那并立的墓碑,眼神复杂。灭门的血仇根源虽已查明,但那份刻骨的伤痛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抚平。她能站在这里,已是放下了许多。她默默鞠了一躬,算是与这段纠缠了霍于两家的过往,做了一个了结。
霍英没有来。老人独自待在老宅的正堂,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和那盆早已冷却的炭火,坐了一整天。有些伤痛,需要独自咀嚼消化。
葬礼结束后第三天,一封来自中原的信,由镇北军旧部辗转送到了霍昭手中。信是秋静慈写的,措辞正式,用的是“长风镖局总镖头”的落款。
信中并未多言别后种种,只简单提及她已执掌家族镖局,并将镖旗更名为“道义”,新增“善恶自在人心”六字。信末,她写道:「……镖路艰辛,然心中有尺,足可丈量天下。盼他日江湖再会,把酒言侠。」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历经风波后的沉稳与决绝,再无当初听雨楼中那份温婉与犹疑。她选择了她的路,一条以镖局为根基,行她心中“道义”的实干之路。
霍昭将信递给于江心。
于江心看完,沉默片刻,只评价了两个字:“挺好。”
她知道,那个曾经需要权衡师门、家族与内心道义的秋静慈,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铁腕整顿镖局、旗帜鲜明打出“道义”二字的“秋先生”。这条路或许更艰难,但足够痛快。
又过了几日,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霍家老宅。
是那个在风陵渡出手相助、后又护送她们至黑风隘的青衫客,林先生。
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衫,面容普通,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带来了一封信,是萧正南写给霍昭的。
信的内容很短:
「霍昭女侄:山河图真迹,关乎边塞安稳,不宜现世,亦不宜毁去。吾思之,听雨楼密室或为最佳藏匿之处,灯下黑也。另,唐纳兰旧部‘红雨’来信,桃花谷已更名为‘自在谷’,谷中迷药尽除,收容无家可归者,可谓善终。江湖未老,人心可期。萧正南手书。」
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布包。
霍昭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黝黑的、毫不起眼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魔”字。林先生解释道:“教主说,若他日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可持此令牌,前往任何一处有‘三盏灯笼’标记的酒肆,自会有人相助。”
霍昭握着那冰凉的令牌,心情复杂。萧正南,这个她一度视为仇敌的魔教教主,却在最后,以一种近乎托付的方式,将这份沉重的人情和保障交给了她。
“他……还好吗?”霍昭忍不住问林先生。
林先生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苦笑:“朝廷与西域的清算已经开始,教主……需得坐镇总坛,应对后续风波。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抽身了。”
霍昭默然。她知道,萧正南要走的路,比她更加凶险,也更加孤独。
林先生没有久留,留下信件和令牌后,便告辞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北境苍茫的风雪中。
客走,宅院再次恢复冷清。
霍昭开始着手整理行装。她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昭雪剑,那只承载了太多往事的狸猫木雕,萧正南给的令牌,以及秋静慈的信。
于江心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破虏刀已沉,她似乎失去了目标和方向。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坐在院子里,看着霍英沉默地打磨那些废弃的农具,或者望着远山发呆。
这日傍晚,于江心找到霍英。老人正坐在门槛上,就着最后的天光,将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放在磨刀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于江心在他身旁坐下,看着那柄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弱红光的柴刀,忽然开口:“霍老将军。”
霍英动作未停,只是“嗯”了一声。
“我想……把破虏刀改了。”于江心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改成……犁铧。”
霍英磨刀的手,猛地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暮色中看向于江心,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破虏刀,于家传承的宝刀,饮血无数,象征着杀伐与征战。改成犁铧?
于江心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于家的刀,饮够了血。以后……我想让它,沾沾泥土。”
霍英久久地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年轻的脸庞,看到那个曾经同样执拗、最终却走向不同结局的老友于龙骧。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没有多余的字。这一个“好”字,包含了太多的理解、认可,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接下来的几天,霍家老宅的后院里,响起了久违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霍英亲自掌钳,于江心在一旁拉着风箱,抡着大锤。炉火熊熊,映红了一老一少两张专注的脸庞。
那柄暗红色的破虏刀,在烈火的煅烧和重锤的敲击下,渐渐改变了形状,褪去了凶戾的煞气,变得宽厚、朴实。最终,它被重塑成了一张沉甸甸的、闪着暗红色金属光泽的犁铧。
完工那日,于江心抚摸着那尚带余温的犁铧,指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土地的踏实感。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雁门关外,长亭古道。风雪暂歇,天地间一片素净。
霍昭牵着两匹健壮的北地马,一匹自己骑乘,一匹驮着简单的行囊。于江心站在她身旁,背上背着用粗布包裹的犁铧。
霍英没有来送行,老人只是站在老宅的院门口,远远地望着这个方向,如同许多年前,他送别儿子霍镇原出征时一样。
“接下来,你去哪里?”霍昭问于江心。
于江心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那是西域的方向。“去那边看看。”她说,“看看真正的西域是什么样子,也看看……还有没有像当年那样的……可怜人。”
她没有明说,但霍昭明白,她是想去寻找那些可能被卷入阴谋、或是被迫成为工具的西域遗民,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救赎。
“你呢?”于江心反问。
霍昭拍了拍马鞍旁的昭雪剑:“先去听雨楼,把东西藏好。然后,沿着父亲当年走过的路,看看这片山河。”
两人相视一笑。前路不同,但心中的方向,却莫名一致。
没有过多的告别言语,江湖儿女,不兴那一套。
霍昭翻身上马,对于江心抱了抱拳:“保重。”
于江心点了点头,将背上的犁铧系得更紧了些:“你也是。”
霍昭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向着南方的中原,疾驰而去,身影在雪原上逐渐变小。
于江心则转身,迈开脚步,向着西北方向,那片更加荒凉、也更加广阔的土地,坚定地走去。她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
北风卷起雪沫,掠过空旷的原野,很快掩去了她们的足迹。
江湖路远,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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