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鬼共舞

　　这个地方接近终点站，背靠一座绿洼山，绿洼山脚踏两座城市，是两城交界处。
　　绿洼山脚下，是这座城市较为古老的所在，沿途都是老街老店，往来的主要有两部分人，一部分是本地居民，一部分是前来爬山的游客。
　　一路上黎昃的电话响个不停，他除了必须要接的电话以外，其他的也没管。尤其是陈婧，电话一直打个不停，他都没接。
　　“你那手机是个按摩仪吧，嗡嗡嗡嗡震不停，你要不管管呢？”秋笙鄙夷地说。
　　黎昃想拿起来按掉，却看见来电的是宁奚，他才接起来。
　　跟宁奚说完挂了电话，黎昃又看一眼秋笙，见她在前面买现烤的蜂蜜小面包，跟老板正聊天呢，他趁机拿起电话给陈婧发了一条短信。
　　“我在外面，晚上跟你见面，九点半，Conrad coffee！”
　　短信发过去之后，她才算是消停了。
　　秋笙拿着蜂蜜小面包，开心地吃着，自己叼着一个，又扯了一个塞到黎昃嘴里。
　　“你要有急事，你去处理吧，别陪着我了。”秋笙踮着脚尖在台阶上轻轻跳跃着。
　　黎昃温声一笑，装出委屈的神情，“怎么了？我都陪你到这里了，你又赶我？”
　　“不是赶你，”秋笙尾音拉得长长的，无奈里又满是真切，“我知道你每天事情多，占用你一天陪我干这么无聊的事，我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就请我吃好吃的！”黎昃把手背在身后，探头到她跟前，“走我是不会走的，我怕你走丢。”
　　“这不请你吃好吃的蜂蜜小面包了吗？再说了，我会走丢？”秋笙用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看着他，“我可是人形导航。”
　　黎昃被她逗笑了，将一个蜂蜜小面包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不无聊。”
　　只要跟你在一起，干什么都不无聊。剩下这半句，他在心里说。
　　秋笙向往的流浪生活，一定程度上让黎昃又安心又焦心。
　　倘若她没有这样的向往，她也不会随他走，到目前为止，他们的生活过得与世俗不同，无根无牵挂，也像江湖儿女。
　　可是日子总归会逐渐归于安定的，万一她感觉到了安定，转身又去别处继续流浪呢？
　　他这个人这一生没什么内耗的事，能活着就好好活着，需要努力的事就好好努力，该放弃的事情他也会直接放弃。
　　偏偏多出一个秋笙，总让他陷入各种矛盾与挣扎。
　　绿洼山的山脚有一片古村落改成的商业街，有很多好看的咖啡厅，两人找了一家很旧的小楼改成的咖啡厅坐着。
　　秋笙忙着拍照，一会拍咖啡，一会拍店里有趣的物件。
　　她不喜欢拍人，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别人。黎昃拿出手机，趁她不注意拍了她几张。
　　黎昃也不拍人，手机里有的人物，也就秋笙。
　　秋笙一转身，余光看见黎昃在偷拍她，她立刻过来要抢他手机。
　　“可恶，你偷拍我了，不许拍。”黎昃手长，秋笙被他一挡就拿不到手机。
　　黎昃笑道：“别看，可丑了，看了你要气死。”
　　“拍我干什么？改天让你女朋友们看见，人家上门打我了怎么办？我岂不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腥？”秋笙翻着白眼，一边在看她自己手机里刚刚拍的照片。
　　“谁敢打你，”黎昃说：“我打谁！”
　　一听他说这个话，秋笙就来气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怒斥：“妈的，渣男！”
　　被她骂了，黎昃也不生气，一双眼睛笑得弯弯地看着她。
　　可恶极了，秋笙在心里骂，又跟我这释放魅力了。
　　其实那会宁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正是陈婧的事。
　　“喂！”
　　“在哪呢？”电话一通，宁奚就暴躁地喊。
　　“咋了？”
　　“你能不能给陈婧回个电话，好家伙，我要被她烦死了！”宁奚在办公室跳得像哑剧演员。
　　黎昃眼角看一眼秋笙，神不知鬼不觉侧了身，压低了声音，“别管她就行了。”
　　“是我要管她的吗？”宁奚声嘶力竭：“是她在追杀我呀！你到底在哪？”
　　“别喊！”黎昃声音更低了，“我跟秋笙在外面。”
　　“好嘛，又陪你家秋大小姐流浪城市呢？！！”宁奚牙都要咬碎了，腮帮子都要裂开了，“你可爽歪歪，我一个人在这里又要干活还得被你旧情人追杀。”
　　“好啦，我知道了！”挂了电话黎昃就给陈婧发了信息，约她晚上见面。
　　他跟陈婧提了分手，是见面的时候当面说的，他以为这就算结束了。
　　没想到后面陈婧缓过神来，非得让他出来再见一面。
　　她疯了一样给黎昃打电话，黎昃不接她就在他跟宁奚之间换着打。于是乎继她疯了之后，宁奚也紧接着疯了。
　　两个一日流浪者，千里迢迢来到绿洼山，但爬山秋笙是不会爬的，她讨厌激烈的运动。
　　两人沿着旧街道慢慢走着，感受时光缓慢地擦过脸颊。
　　“好年轻，我们都太年轻了。”秋笙张开双臂，拥抱着令人心安的旧街道。
　　她的脸在午后的阳光里，镀上一层饱和度极低的暖橙色。年轻的脸颊满是胶原蛋白，皮肤是健康的白，眼中是明媚的光。
　　她细细的腰身，微翘的臀部，直直的长腿，无一不透露着青春气息。
　　好年轻，她还太年轻了。
　　她的年轻让他欢喜，她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过，还有很多可能性可以去拥抱。
　　她的年轻亦让他忧愁，因为漫长而忧愁，因为未知而忧愁。
　　天光一暗下，这个年轻人就吵着要吃烤肉，年轻人饿得突如起来，一来就一发不可收拾，黎昃火急火燎打了车，带她回到公寓楼下吃烤肉。
　　每次吃烤肉，累的都是黎昃。
　　他们俩吃饭身边不习惯有人，所以不会让店员来烤，那自然得是黎昃烤，秋笙反正手脚并用埋头就是吃。
　　所以他跟别的女孩子出去，从来不吃这种需要干活的饭，也只有秋笙了，只要她开心，只要她想吃。
　　他除了干活，还得阻止她别吃太撑了，她每次遇到喜欢吃的东西就容易没有节制，吃完了又不舒服。
　　吃完了之后，秋笙扶着肚子出来，感觉一天甚是完美，万事俱备，就差一杯酒了。
　　黎昃把秋笙送到楼下，秋笙刚想邀请他喝杯酒，黎昃就开口对她说：“你先上去，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噢！”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那双年轻的眼里还是难掩失望。
　　黎昃看到了她的神情，心里仿佛被泼了一杯醋，若不是已经提前约好了，他真的有点迈不开腿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秋笙一整天的好心情被抽走了30%，眼神哀怨地看着他的背影，心知这个点出去，神神秘秘的，肯定是跟女孩子去约会。
　　但她也很快调整过来了，他这么一个血气方刚，正值大好年华的青年同志，难道不给他谈恋爱咩？
　　年轻人心酸又老道地想着。
　　黎昃到的时候，陈婧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Conrad coffee是个日咖夜酒的地方，白天卖咖啡，晚上就变成清吧卖酒了。
　　“喝什么？我给你点。”黎昃坐下来，招服务生点好了单，才抬头看她。
　　见她一双眼睛哭地肿肿的。
　　“不是说清楚了吗？”毫无恻隐之心，黎昃开门见山地问。
　　陈婧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决绝，分明前一天还很好，为什么第二天突然说分手。
　　她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陈婧绝望地问他：“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重要的不是结果吗？原因重要吗？”黎昃抿了一口酒，才想起给她倒一杯。
　　“我不能接受，之前明明好好的，我哪里做错了吗？”陈婧白嫩的小手握成拳，眼里流露出哀戚，“还是你跟别人在一起了？”
　　“你没有做错，”黎昃冷静地说：“我也没有跟别人在一起。”
　　“那是为什么？”
　　“不想谈恋爱了。”黎昃以为他是如实回答，陈婧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拜托，你能不能找个像样的借口啊？”陈婧摇头，悲苦混着愤怒，“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既然认识那么多年了，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从来不把这种事说着玩，”黎昃身体远离了桌面，不自觉摆出疏离的姿态，“说要分手，就是分手。”
　　“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狠啊，黎昃！我在你……”那白嫩的小拳头摊开在桌面，伸手去握黎昃的手，眼泪像豆子，从眼眶一颗又一颗弹落，“我在那之前就喜欢你了，我以为你对我，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黎昃挣开她的手，浅浅呷着酒，声音低沉，令人闻之如堕梦魇，“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的，你明明知道的。”陈婧嘶着嗓子，又想压抑，又想发泄，最终却化为卑微的恳求，“如果你没有跟别人在一起的话，为什么非要分手呢？不要分手好不好？”
　　“有那么一个人，我正在试图靠近她，所以，我必须跟你分手。”黎昃终于说出了真实原因，陈婧的眼睛都震颤了。
　　“试图……靠近？”陈婧的声音抖得厉害，仿佛不认识这四个字一般，“你何曾需要这么卑微？居然用到试图靠近四个字？”
　　“话就说到这里，希望我们好聚好散，不要再互相纠缠了。”黎昃清完杯中酒，起身买单，然后走出去。
　　他走到门口，陈婧冲出来拉住他，他回头，在那双冰冷的眼里，倒映出来的，只有陈婧一个人的绝望。
　　“毫无一丝怜悯，毫无一丝爱意，毫无一丝惋惜，毫无一丝愧疚。”陈婧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回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从认识我那天就知道的，我不是个好人，”黎昃轻声说：“所以从今往后，不要再放任何情感在我身上了。”
　　陈婧呆滞地问他：“情感是这样，想放就放，想收就收的东西吗？”
　　“真的很抱歉，但我说句实话，”黎昃稍了片刻，叹了口气，“你放还是收，我都不在乎。”
　　“我真想看看，”陈婧抬起头来，想将眼泪压下，她卷起悲苦，堆出比哭还难看的强颜欢笑，“你爱着别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黎昃脑海中想起一个人，只有那个人看到，可是只有那个人不知道呢。
　　想到她时，他不禁低头一笑。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如同一个杀手瞬间亮出匕首，干净利落刺进她心脏。
　　正是这样的笑容？黎昃怎么也会有这样的笑容？那种充满爱意与甜蜜的笑容？
　　陈婧的手被什么东西震开了，她不自觉松开了手，一双疑惑至极的双眼瞪得圆圆的，仿佛窥探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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