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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漕运一事,冯砚修要她等。
佟惜雨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决定听他一回,放缓审核的节奏等待。
几日之后,事实证明,冯砚修这厮料事如神。
京中又出一起命案,牵扯漕运。
佟惜雨不用主动,柳司弘与户部的员外郎抱一沓账本进门;不一会儿,工部也派来几位主事,恰恰有之前不愿在她手下干活的主事之一。
“刘御史家中自缢,可是真的?”
佟惜雨走近柳司弘,悄悄问道。
刚从余茂本那儿听过一个版本,佟惜雨难以置信,找他确认。
刘御史作为巡漕御史,奉旨到江南监督漕运,发现漕运总督与江南布政使沆瀣一气,贪污腐败。
他们逼百姓将粮食税折成银两上交,又寻其他理由剥削百姓,强收上来朝廷需要的实物粮食。
百姓苦他们久矣。
年前漕丁暴动,也有内幕。修理河道和加固堤岸工程艰巨,但漕丁待遇十分险恶。
大部分漕丁是被高薪骗去的,然官府不仅拖欠他们银钱,还不顾他们死活。漕丁在修船疏通河道当中,一旦有所疏漏,便会被拳打脚踢,关进牢笼。他们的每日吃食,也少得可怜。
逐渐的,这些漕丁不再有人身自由。他们整日劳作,即使下工之后,也会被集中关押在一个地方,不得外出。因此相继有人,被虐待致死。
后来,漕丁罢工,揭竿而起,百姓也参与其中,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宁亲王因为此事,迄今未回京。
漕丁罢工时,刘御史就在江南。因人手不够,为了保证漕运的正常运行,他去帮忙组织人手修理河道,因而误了上报朝廷的最佳时机,被迫停职,等待吏部的重新考核。
回京后,刘御史郁郁寡欢,将这一切写在一封信里,准备告发。
但他写告发信这事,走漏风声。于是家境贫寒的他,不断遭受外界威胁。
因此,他整日担惊受怕,抑郁不安。绝望之下,他先杀一家老小,后自缢而亡,血溅满屋。
京兆府闻讯而来,也是不忍直视。
“难受。”
柳司弘作为旁观者,又作为同僚,说到最后,面色不忍,唏嘘不已。
佟惜雨却不以为然。
在她眼中,刘御史所作所为,实在懦弱残忍。他自己想不开,还要带上家人一起去死。
但那封信遂他的愿,已达天听,将京城和江南闹的天翻地覆。
这算是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我们还在,或许能为百姓力挽狂澜。”
无论如何,佟惜雨也深有感触。她用手拍拍柳司弘的肩,以示宽慰。
但这一动作引来他人的侧目,他们眼神犀利,仿佛在指控她行为不端。
佟惜雨一向不拘小节,况且她与柳司弘是兄弟。她的动作给对方不会带来任何困扰,那她也更不会在意其余人的眼光。
女子一举一动,总在他人的审判之中,而男子却不会如此。
若长此以往,女子又会陷入被动。
佟惜雨身为女官,当以身作则,让他们习惯习惯,女人可以做她任何所想之事,而不理他人置喙。
“陛下大怒,”余茂本不放心,又折返回来提点她,“咱们需彻查。”
言下之意,他们不必再给漕运官员手软留情。
佟惜雨正有此意,恭恭敬敬行礼,道:“遵命。”
“从工部调来的那些主事,他们侍中要我们任意差遣。你目前没有主事,又逢如此忙乱之际,有些事不用亲力亲为,交给他们去办。”
有了余茂本撑腰,佟惜雨当然不会让他们白来,该让他们干的活一个都跑不了。
打定主意,她朝他们招手,开始分配任务。主事们虽有意见,却敢怒不敢言,毕竟佟惜雨高他们一等。
佟惜雨再次感叹,权势是个好东西。
跨部门合作,效率很快。
不一会儿,有令史前来,带了一本漕粮折成银钱的征收记录。
朝廷征收粮食税,给出的市价是,每石粮食可以折成银钱一两,但在户部调取的地方实收漕粮簿中,价钱却不是如此。在地方的漕粮仓库,他们征收的粮食税,按的是每石一两五钱。
也就是说,一万石粮食本应收取一万两银钱,但他们实际收取了一万五千两银钱,多征收了五千两银钱。
而多出的银钱,他们没有写进年终的账簿当中。呈给吏部的考簿里,所涉官员在政绩当中也没有提及。这多收的五千两银钱,只出现在这一个账簿里,现钱和粮食都没了踪影。
江南布政司主要统筹粮食的征收,若征粮时出现贪污,布政使难辞其咎。
看来,刘御史的告发信中,所言非虚。
“江南布政使马高钧,素有贤名,怎会如此?”
余茂本再三对照账目,语气颇为惋惜。
“官当久了,初心是会变的。”
吏部李侍郎前来监察,在一旁幽幽感叹。
佟惜雨皱眉细思,她总觉得马高钧这个名字太过熟悉,到底是谁?
马……
马靖繁?!
他是马靖繁之父,以公正刚直闻名,曾任礼部侍郎,门生满天下。
怎么可能?
佟惜雨皱眉,此事不简单,却不知哪里异常。
另外,江南漕运那边提交了一本漕船运丁花名册。
从名册中能够看出,漕丁人数与往年差异不大。但在户部的账册中,漕丁工银开支却与日俱增,近两年的开支比前几年多出数倍。
如今漕丁哗变,却与这些账目完全对不上。
“这是漕督衙门的漕工记录,也有问题。”柳司弘也在一旁帮忙,他手指修船原料的户部报价,“修船物料舍贱买贵,一些材料的价格本不高,硬是以高价买回。”
“明州这里本无山,”余茂本指出,“怎么会有挖土山疏通河道的工程?”
余茂本老家明州,怪不得他如此熟悉。
漕工和修船问题,与漕运总督脱不了干系。
刘御史告发信内容,全数属实。
核查完毕,吏部、户部和工部需各出一份折子,报告给冯砚修,这事便告一段落。
至于如何处置,需由陛下和那些权臣定夺。
漕运贪污案,后续极大概率由三司接管,于是吏部直接停止了对漕运官员的考核。
这帮吃公粮却不干人事的东西,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谈什么考核。
佟惜雨一边写吏部的折子,一边在心里痛骂。
但骂归骂,佟惜雨还是敏锐察觉出一些不合理。
刘御史的告发信属实,但他的死因却有待商榷。
刘御史作为巡漕御史,在任期间,若查出漕运的任何不法之处,有直接上达天听之权,无需经他人之手。
为何他在任期间不说,反而停职之后才醒悟。
停职之后,他仅凭一封信,没有任何证据就去告发,极大概率会被判危言耸听,不足以被漕运总督的人威胁,也不足以让他以死明志。
若真被人威胁,说明刘御史手中有充足的证据,那些证据为何没有被京兆府找出?
其次,江南布政使马高钧,一贯公正廉明,前几年的财政账目清白明晰,近两年却突然转性,是被迫还是已忘初心?
这也有待考证。
当夜放衙,佟惜雨满怀心思,还没用膳便被冯砚修召唤。
到中堂时,她整个人无精打采,饥肠辘辘。
早知她未用晚膳,冯砚修叫人端了饭菜,其中有她最近特别爱喝的热汤饼。
冯砚修曾说,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若是这种一举一动,佟惜雨求之不得。
主子召唤,她这做手下的,不吃饱饭怎么干活?
热汤香味扑鼻,佟惜雨咽了咽口水,深以为然。
她挑起面条吸溜一大口,迫不及待地咽进肚子,沾了满嘴的油,说出的话也如抹了油:“多谢相爷。”
冯砚修看她一眼,见她不是故意内涵自己,在一旁低头看书,没有搭理。
论热汤饼,还得是相府大厨去做,当真美味。
佟惜雨吃完一碗意犹未尽,冯砚修让人又给她添了一碗,顺便在旁边给她新添了一个空碗,倒上热汤面给她冷着。
近来,佟惜雨十分辛苦。她不仅要承受颖玉愈演愈烈的暗杀演练,还要在吏部遭遇公文的摧残,消耗量极大。
见冯砚修如此体贴,她吃得都有些热泪盈眶。
没有辜负好意,佟惜雨不仅把三碗汤面全送进肚子,还将几样小菜一扫而空,最后舒畅地打了个饱嗝。
晚膳过后,开始谈正事。
佟惜雨来时,冯砚修就已清退下人。此刻偌大的饭厅里,只有他们二人。
冯砚修放下文书,盯着佟惜雨语气沉重:“对于刘御史和漕运之案,你有何看法?”
见他严肃,佟惜雨收起了酒足饭饱的随意,正襟危坐。
下午让令史给冯砚修送折子时,佟惜雨又趁没人的空挡,令暗卫送给他一封自己写的信。
在信中,她大胆猜测,言漕运之事与宁亲王也有干系。宁亲王在江南有封地,漕运之事他了如指掌。若漕运出事,他也有勾结漕运总督,放任一切发生的嫌疑。
只是现在没有证据。
她认为,威胁刘御史的可能是漕运总督的人,也可能是宁亲王的,所以打算去刘御史小院一趟,找寻证据,同时请求冯砚修的支持。
与前几次有进步的是,佟惜雨事先知会了他。
当赏。
所以,今夜供了她吃食。
但是,听佟惜雨将所想再次陈述,冯砚修却不苟同:
“只因宁亲王的封地在江南?”
“不是,”佟惜雨否认,“因为他勾结朝廷命官,豢养墨蝉组织,野心昭然若揭,若能认真督办漕运才怪。”
“不是因为复仇?”
冯砚修不愧是冯砚修,总是一针见血。
被一语拆穿,佟惜雨挣扎几秒,承认私心:“下官也是为了复仇。”
随后,她又极力保证:“但下官绝不会为复仇而复仇,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不会牵连他人。”
话音一落,中堂安静。
佟惜雨以为自己又游说失败,却听冯砚修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满口答应,佟惜雨却并不真心。
灭她满门,宁亲王死不足惜。
无论她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宁亲王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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