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凰：夺卿

　　那抹暗红的“朱颜酡”如同活物，沿着喉咙滑入后，并未立刻带来剧痛或昏迷，反而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缓慢地晕染开来。起初是四肢百骸泛起一种异常的暖意，驱散了奉先殿的阴冷和心底的寒意，紧接着，一种轻飘飘的虚浮感攫住了她，仿佛踩在云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云昭被青黛和另一名宫女搀扶着回到揽月阁时，脚步已是虚浮踉跄。她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被一层甜腻的薄纱笼罩。她被安置在床榻上，锦被柔软得像要将她吞噬。

　　萧绝随后来到榻边，俯身凝视着她。她涣散的目光无法聚焦，只是茫然地睁着，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如同醉酒，这便是“朱颜酡”之名的由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描摹她滚烫的脸颊，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占有与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

　　“这才像样子。”他低语，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柔和，“姐姐终于……安静下来了。”

　　“朱颜酡”的药效持续发酵。云昭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过往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与现实的感知混乱地交织。

　　她时而觉得自己回到了幼时，在开满繁花的庭院里追逐蝴蝶，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时而又仿佛置身于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挣扎着向下沉沦，窒息感如影随形。耳边有时是萧绝少年时期清朗的呼唤“姐姐”，有时又是他登基后冷酷的命令“吞下去”。

　　她感到口渴，喉咙干得发痛，下意识地呻吟出声。

　　立刻便有一只微凉的手托起她的后颈，将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入她口中。她贪婪地吞咽着，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看到萧绝近在咫尺的脸，他眼神专注，动作轻柔，与奉先殿里那个强行喂药的暴君判若两人。

　　“还要……”她无意识地呓语，声音沙哑破碎。

　　萧绝的唇角微微勾起，又喂了她一些水，指尖拂开她汗湿的额发。“慢些。”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重新陷入昏沉，感觉有人在用温热的布巾仔细擦拭她的额头、脖颈和手臂，动作轻缓，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那舒适的触感让她发出细微的、猫一样的叹息。

　　迷蒙中，她似乎听到了争执声。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在说：“……此物伤及神智，久服成瘾，陛下三思啊！”

　　然后是萧绝冰冷而不耐的回应：“朕自有分寸。退下！”

　　“陛下！公主凤体要紧，岂能……”

　　“朕说，退下！”萧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再敢多言，朕让你太医院上下，都去尝尝这‘朱颜酡’的滋味！”

　　争执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惶恐的告罪和匆忙退下的脚步声。

　　殿内重归寂静。

　　云昭在混沌中捕捉到了一些碎片——“伤及神智”、“久服成瘾”。一丝微弱的警铃在心底深处响起，却被那厚重的、甜腻的迷雾牢牢压制。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扶起，靠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上。一股苦涩的药味传来。

　　“姐姐，该喝药了。”是萧绝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诱哄。

　　她下意识地蹙眉，想要避开那苦涩。

　　“乖，喝了就不难受了。”他耐心地哄着，将药碗凑到她唇边。

　　或许是那持续的干渴和不适削弱了意志，或许是他的声音带着某种魔力，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将那碗苦涩的汤药喝了下去。

　　喝完药，他并未立刻放开她，而是让她继续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婴孩。

　　“你看，”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温热，“这样多好。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只有你我。”

　　他的手指抚上她颈间的项圈，在那粗糙的皮革上流连。

　　“以后就这样，一直待在朕的身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憧憬，“朕会护着你，让你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和恐惧。”

　　云昭昏沉的意识无法理解他话语中全部的涵义，但那句“护着你”和此刻被环抱的、虚幻的安全感，像温暖的潮水，暂时淹没了她所有的警惕和挣扎。她甚至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求着那一点可怜的暖意。

　　萧绝感受到她这细微的依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一种巨大的、扭曲的狂喜淹没了他。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低头，将脸埋在她散发着药香和“朱颜酡”甜香的发间。

　　成功了。

　　这“朱颜酡”果然如那术士所言，能瓦解心防，引人沉溺。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她在迷失中，本能地依赖他，靠近他，将他视为唯一的救赎和依靠。

　　至于损伤神智？成瘾？

　　那又如何？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清醒的、时刻想着逃离的云昭。他要的，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离不开他的云昭。哪怕她的灵魂在药物中逐渐磨损，只要这具躯壳、这份依赖属于他，便足够了。

　　他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直到怀中人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陷入更深沉的、被药物控制的睡眠。

　　他轻轻将她放回榻上，为她掖好被角。指尖流连地划过她依旧带着酡红的脸颊和微肿的唇瓣。

　　“睡吧，姐姐。”他低语，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骇人，“等你醒来……会发现，只有朕的身边，才是你唯一的归处。”

　　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在“酡梦”中沉浮的她，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殿内，只剩下云昭一人，在药力编织的、真假难辨的梦境中，缓慢下沉。那包藏在暗处的“底野迦”，似乎也在这迷离的甜香中，被暂时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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