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针

　　在“拾光”门口那短暂却石破天惊的重逢之后，陆谨行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跟随同事们回到了下榻的酒店。几乎是房门关上的瞬间，他便迫不及待地再次确认了手机微信里那个刚刚添加的、头像是一个简单黑色剪影的联系人。不是幻觉。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立刻通知沈珩。

　　他找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边传来沈珩略显疲惫却依旧沉稳的声音：“陆医生？”

　　“沈先生，”陆谨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我找到小墨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几乎是凝滞的沉默。几秒后，沈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压制下的急促：“在哪里？他怎么样？安全吗？”

　　“他在我现在出差的城市，一个叫‘拾光’的清吧做调酒师。他……看起来还好，换了发色，戴了美瞳，也重新打了钉，看起来适应得不错。”陆谨行尽量客观地描述，省略了自己那一刻心脏几乎停跳的细节，“我刚刚……加到了他的微信。”

　　“……”沈珩似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紧绷了数月的弦，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但他很快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理智，“具体位置发给我。另外，陆医生，我希望……你先不要惊动他，也不要试图立刻带他回来。”

　　这个要求让陆谨行有些意外：“为什么？您不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

　　“担心，我当然担心。”沈珩打断他，语气沉重而坚决，“但我这边的‘清理’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家族虽然暂时被我压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如果知道小墨的下落，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接他回来，风险太大，无异于将他再次暴露在枪口下。他在那个陌生的地方，隐姓埋名，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陆医生，我知道这很自私，但请你……暂时替我看着他，确保他是安全的。等我这边把所有的障碍都扫清，确保万无一失，我会亲自去接他回家。”

　　陆谨行沉默了片刻。他理解沈珩的顾虑，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将沈墨强行带回到尚未完全平静的风暴中心，确实不是明智之举。尽管他内心充满了想要立刻将人护在羽翼下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沈珩的决定是目前最稳妥的。

　　“我明白了，沈先生。”陆谨行沉声应道，“我会尊重您的安排，也会……尽量关注他的情况。”

　　“谢谢。”沈珩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真正的感激，“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后，陆谨行看着微信里那个黑色剪影的头像，心中五味杂陈。找到了人，却不能立刻相认，更不能带他离开，这种咫尺天涯的感觉，并不比之前杳无音信时好受多少。

　　由于白天的学术交流日程排得非常满，晚上也常常有集体活动或小组讨论，陆谨行很难找到合适的借口单独外出，更不用说频繁地去“拾光”了。于是，微信，成了他们之间唯一、也是最重要的连接纽带。

　　起初的对话，带着试探和一种心照不宣的谨慎。

　　是沈墨先发来的消息，在他下班后的深夜。

　　【Mo】: 陆医生，安全回到酒店了吗？【微笑】

　　很普通的问候，甚至带着点客套。

　　【L.J.X】: 到了。谢谢。

　　陆谨行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带着他特有的拘谨。

　　【Mo】: 那就好～今天见到你，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偷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L.J.X】: 我……也是。

　　【Mo】: 怎么样，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完全认不出来了？【歪头】

　　陆谨行看着屏幕上那个俏皮的表情，仿佛能看到那人微微歪着头，带着点狡黠笑意看着自己的样子。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L.J.X】: 外表变了些。但眼睛……没变。

　　这句话发出去，陆谨行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

　　屏幕那头安静了几分钟，才重新亮起。

　　【Mo】: 陆医生还是这么会说话～【托腮】不过，比起以前那个死气沉沉的医生，现在会夸人的陆医生，更可爱哦～

　　“可爱”？！陆谨行看着这两个字，手指僵在屏幕上方，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他完全无法将这个词与自己联系起来，更无法应对这种轻飘飘的、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赞美。

　　他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最终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L.J.X】: 很晚了，你刚下班，早点休息。

　　【Mo】: 哇，陆医生这是在关心我吗？【受宠若惊】不过，调酒师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呢～倒是陆医生，明天还要学习吧？可别熬夜，小心有黑眼圈就不帅了～

　　陆谨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下。

　　【L.J.X】: ……我知道了。你也别太累。

　　【Mo】: 知道啦～陆医生真乖～【摸摸头】

　　又是一个让陆谨行心跳失序的表情和用语。他几乎是仓促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L.J.X】: 晚安。

　　【Mo】: 晚安哦，陆医生～祝你好梦～【月亮】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对话模式不断上演。沈墨似乎很乐于在微信上“撩拨”他，总是能用那种慵懒的、带着笑意的语气，说出一些让陆谨行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话。

　　比如，陆谨行在一次讲座间隙，看到窗外阳光很好，下意识地拍了一张照片，鬼使神差地发给了沈墨。

　　【L.J.X】: 【图片】今天天气不错。

　　沈墨很快回复。

　　【Mo】: 嗯～是挺不错的，适合私奔～【叼玫瑰】陆医生，要试试吗？

　　陆谨行正在喝水，看到这句话，差点呛到，咳得满脸通红，引来旁边同事关切的目光。他狼狈地摆手表示没事，手指颤抖地回复。

　　【L.J.X】: 别胡说！

　　【Mo】: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陆医生你反应好大，脸红了？【戳一戳】

　　陆谨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有种被隔空看穿的窘迫。

　　又比如，陆谨行偶尔会拍一下酒店提供的、还算不错的餐食。

　　【L.J.X】: 【图片】晚餐。

　　【Mo】: 看起来还行～不过肯定没我做的好吃～等以后有机会，给陆医生露一手？【系围裙】

　　【L.J.X】: 你会做饭？

　　【Mo】: 当然～虽然可能比不上陆医生手术刀用得那么精准，但喂饱你应该没问题～【得意】

　　陆谨行看着屏幕，想象着沈墨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心头莫名地一软，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期待悄然滋生。

　　【L.J.X】: 好。

　　他这一个简单的“好”字，似乎取悦了屏幕那头的人。

　　【Mo】: 哇！陆医生答应了！那说定了哦～骗人是小狗！【拉钩】

　　陆谨行的嘴角，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最让陆谨行招架不住的，是沈墨偶尔突如其来的“直球”。

　　有一次，陆谨行因为一个复杂的病例和当地专家讨论到很晚，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只是习惯性地给沈墨发了一条“刚回酒店，睡了。”

　　沈墨却很快回复。

　　【Mo】: 这么晚才休息，辛苦了【抱抱】……突然有点想你了，陆医生。

　　这行字跳入眼帘的瞬间，陆谨行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连指尖都微微发麻。他盯着那短短的一句话，反复看了好几遍，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几乎要溢出来。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他想说“我也想你”，觉得太直白；想说“照顾好自己”，又觉得太苍白。最终，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句。

　　【L.J.X】: ……嗯。早点休息。

　　他几乎能想象到沈墨看到这句干巴巴的回复时，脸上那副似笑非笑、带着点揶揄的表情。

　　果然。

　　【Mo】: 嗯～陆医生还是这么不经逗～【偷笑】好啦，不闹你了，快睡吧～晚安。

　　【L.J.X】: 晚安。

　　放下手机，陆谨行躺在酒店的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中，他抬手覆上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和加速跳动的心脏，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沈墨是以前那个颓废迷人的纹身师，还是现在这个墨蓝头发、戴着唇钉的调酒师，无论他是在身边，还是隔着屏幕，都有一种能轻易扰乱他心绪，让他这个习惯了冷静自持的医生，一次次方寸大乱、面红耳赤的魔力。

　　而这种感觉，他似乎……并不讨厌。甚至，在内心深处，隐秘地珍藏着这份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隔着屏幕的悸动与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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