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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恶(一)
领兵出征一事来得有些突然,却也不是全然没有预兆。
外敌来犯,边境战乱四起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物资紧缺,今年的祭祀大典没有兴师动众地出宫登岳,而是在宫里举办,盖因如此。
前日早朝,急报呈于御前,边境已有三城失守,主将战死沙场,镇北营唯有副将坐镇。众卿闻之大骇,就连皇帝威严的神色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面对如此汹汹的攻势,一般的将领怕是难以力挽狂澜。恰在此时,太子请命亲征,奔赴边境,势必夺回原属于北衍的城池,将北戎蛮人击退。
李凝心来找沈安晏的时候,军队已经整装待发。李凝心知道了他即日出征的讯息,正要去问个清楚,沈安晏就已经先发现了她的踪迹。
她第一次见沈安晏穿戎装,头发高高束起,像现世中的装扮,配上铠甲无端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发冠上的羽毛随风而动。
也许是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他的眉眼柔软下来。
“现在就要走吗?”
“嗯,晚一分,边境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险。”他道,“其实我本没这么快向皇帝请命,但是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出口了,也许……这也是幻境的影响。”
“离宫后,你我的联系必然会减少……这么久以来,都没找到出幻境的方法,你有什么头绪吗?”
“若真是那段历史,又该怎么样避免北衍走向生灵涂炭的结局……”
他是天之骄子,五州第一,自他修行后从不知道“挫败”二字该怎么写,才有这份想要保全一切的决心。
可无论是幻境还是现实,这世间都没有万全的法子,教他能把所有在意的都握在手中。
李凝心未答,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是无形地推着他们来到命运的分叉点,就连她也不由地为未来的走势担忧。百姓、皇室、身边人……生活还会回到从前的样子吗?
但她不能慌,沈安晏现在本就心绪不稳,千清秘境形势万变,他们现在没多少灵力傍身,若是冲动行事,谁也无法预料后果。就像从前伏妖时应对慌乱的普通百姓一样,她平静道。
“也许出征之后这一切都解决了,而且……我已经有办法了。”
“真的吗?!”他惊喜道,“是什么办法?”
李凝心道:“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沈安晏没对她的话生疑,李凝心一直都稳重可靠,何况她是最不会蒙骗人的,她说有办法,那一定是有办法。
沈安晏道:“好。这段时间我不在宫里,你想要打探什么可以问曜灵,她更熟悉皇城。”
“别一意孤行,凡事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商量。”
“你……”他欲言又止,“你照顾好自己。”
天色尚早,却已经开始落雪了,像是争先恐后为离别的将士们送行一样。雪飘落在李凝心的肩头,沈安晏伸手抚去,轻得像一阵风。
沈安晏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要走了,你没什么话想说的吗?”
李凝心:?
要说什么?
往日师兄有任务,她目送他离开的时候,陆停云也没说应该说什么啊。他只会问她“这次想要师兄带什么回来,吃的还是玩的?”。
李凝心对这些不感兴趣,时常和他说不用这么麻烦,但陆停云还是照例给她带山下的东西。
见她久久未开口,沈安晏鼓起勇气道:“你觉得……我怎么样呀?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什么问题?
李凝心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沈安晏……实力很强,能和她过两招;长得高,脸也好看;会说话,脑子很好;有股少年英雄的正义感……
沈安晏小声呢喃:“这样说她能知道我的意思吗……”
他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现在的时机来问心仪的女孩子觉得自己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还没回答,他就先打断了话题。沈安晏摸了摸鼻子,状作不经意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的,哈哈……”
——对了,有时候还有点傻,让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凝心在心里补充道。
“总之,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答案吧,我在你心里是怎么样的人?”
差不多到了启程的时间,他释然一笑,朝李凝心挥了挥手,大步向城门走去。
不多时出征的号角响起,震彻云霄,宫门开启,沈安晏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头看了她一眼。
直到马蹄声远去,她还在想他的问题。相识以来,他愿意为了不公平的事情出手相帮,也不像许多修道者一样对妖鬼有偏见,他沉稳、仗义、意气风发、无懈可击……
如同阴翳许久的天空终于亮起了第一束的光,热烈地要把大地融化。
是她愿意相交的朋友。
想到这里,她心尖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好像用朋友形容不太贴切,但又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词。藏春自远处而来,唤了唤她,李凝心才回过神来。
“小姐,咱们回去吧。”
她才发现自己站了很久,发梢衣领上都是雪。她应声,望向茫茫飘雪的天空,这雪,想来还要下很久吧。
—
“如果能出宫生活,你们想做什么呢?”
午后不久,侍女在屋内剪纸簪花,暖烘烘的炭盆驱散了北域的寒意。
李凝心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句话,也许是太暖和了吧,总让人不自觉吐露心声。
莺时挑着从外面摘来的梅花,她想再酿些酒埋在树下。她道:“我嘛,我肯定要去酿酒啦,开个铺子自己当女老板。”
藏春笑道:“你就喜欢这个,”她指了指莺时手中的花瓣,“那一坛酒埋在树下还不够你喝,做什么又要酿一坛?”
“哎呀,等来年开春挖出来大家一起喝嘛。”莺时不满道,“别看你们现在说,到时候比我还馋呢!”
“小丫头……”
芳菲想了想:“我想给人做簪花,或者当个绣娘,日后嫁个好人家。”
藏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我的话,应该会去当个账房先生吧,好像就这个我比较顺手……”
李凝心问道:“青黛姑姑呢?”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宫里陪小姐。等小姐成亲,等小姐有了小小姐……我一直陪在姑娘身边。”
藏春三人望向青黛,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又想起李凝心对她们的好,不禁有些羞赧。
“那我也不走了,我也陪着小姐……”
“我也……”
李凝心无奈道:“只是闲来无事聊聊而已……”
藏春问道:“那小姐呢,若能出宫生活,小姐想做什么?”
芳菲扯了扯她的袖子:“你说什么呢……”
李凝心和沈安晏的婚事是帝后钦点,她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若不是边境突变,他二人的婚典也该被提上日程。
何况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她是国师的亲传弟子,未来占星阁的阁主,注定要为皇室效劳,又何来普通人的生活呢?
李凝心并未计较这些,在这幻境中,她毕竟只是过客。
只是藏春的话是她从未思考过的,很久以来,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找到复活师父的方法,在那之后呢,以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不知道……”
李凝心低垂着眉眼,看不清是喜是悲。青黛扯开了话题,聊了一会儿这几个侍女又笑笑闹闹,李凝心注视着她们,好像看见了比冬日中盛开的花朵更为美好的事物。
那一刻,她好像终于拨开了一切的真相。其实所有事情都显而易见,只是她和沈安晏不愿相信,想再找出别的解决办法。
这幻境想让他们把壁画中的故事重演一遍,虽不知意欲何为,但他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言而喻了。
壁画的最后,外敌侵入皇城,占星师以己躯护卫了皇城。如果真如她所料,那占星师就是她自己。
献祭……吗。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再拖下去,江曜灵和谢逾白的意识恐怕会被吞噬。如果故事结束才能破开这个幻境,她愿意一试。
只是……
她的眸色暗了暗。在这之前,罪魁祸首必须得到惩罚。
—
“你听说了吗,陛下一病不起,政事交由恭王殿下处理了……”
“嘘,你别说了,妄议朝政,被听见了我们要掉脑袋的!”
“怕什么……陛下缠绵病榻,皇后娘娘在乾元殿侍疾,太子又外出征战,宫内人心惶惶,哪有人来管我们……”
两个洒扫的小宫女很快离开了,李凝心却一字不落地听清了她们的话。
国师临走前的那番话让她很在意,这几日她多数时间都待在藏书阁中。
沈安晏离宫后不久,皇帝一病不起,由恭王代为监国。
此后不久,有朝臣借口边境的兵力不足,于是皇城的守卫和士兵也削减了不少。即使李凝心没有渠道知道朝堂上的事,也猜到是恭王的人在掌握局面。
恭王的心思已经路人皆知,他要的,是整个北衍国。
和她猜想的一样。她曾向恭王世子,也就是谢逾白传信,只不过杳无回音,想来若他知晓自己的父亲想要篡位夺权,定会想法子向外界传递消息,恭王也一定会断绝他和外界的一切来往。
今日李凝心没有去藏书阁,她来到公主殿中时,江曜灵正擦拭着宝剑。
她华服曳地,美艳动人,和膝上的宝剑竟不违和,美人与杀器竟有种巧妙的相配。她是金枝玉叶,亦有侠气之风。
只是那平日开朗的神色笼罩上了淡淡忧愁,见李凝心行礼,她勉力扯开一抹笑容:“昭昭,你来啦。”
宫殿中十分冷清,只有零星几个宫人。这几日她身边的人也被安插上了恭王的眼线,她哭闹过、摔打过,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发走了一些人。
今日是她生辰,原本金尊玉贵的公主,生辰时竟如此冷清。李凝心心下不忍,她递给江曜灵一包油纸。
“你最喜欢的桂花糖。”
“多谢你啊,还挂念我。”
江曜灵苦笑,看向手中的剑,喃喃道:“这把剑是我小时候父皇母后送我的生辰礼,那时我吵着要学功夫、练剑,他们就送了我这个。母后说,女儿家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她走不出的皇宫,我可以替她走出去。”
“如今倒应了这句话,好在这些年功夫没有荒废,不然上前线真成了问题了。”
李凝心惊讶:“你……”
“太子哥哥许久未传来消息,边境战况刻不容缓。圣旨已下,命我带兵出征,鼓舞士气。”
望着李凝心,她开口:“我知道,这不过是恭王想顺理成章地除掉我罢了。”
“可我留在皇城也没什么用处,我算计不过他,也没他狠心,为了权力,连自己的亲人都要伤害。”
“我也想过杀了他一了百了,可他身边的守卫个个都是精英,我这样的功夫没什么胜算;再者太子哥哥下落不明,此时若恭王也死了,北衍必将大乱……”
江曜灵束手无策的样子十分罕见,李凝心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往日总是热乎乎的掌心变得冰凉一片。好像一夜之间,那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儿就长大了,她披上铠甲,独当一面,要去保卫家国了。
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江曜灵身旁却没有那个人的影子。踌躇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道:“我联系过世子殿下,他没有回信,想来是被恭王软禁了……”
“昭昭,你不用说了……”江曜灵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满是决绝,可李凝心没有错过她眸中泛起的水光。
“无论他知不知情,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江曜灵道,“我与他,从此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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