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金蕊谟

　　有一本书叫《菜根谭》，总归来说，这是一本劝人们守住自己心中的道义，不要贪恋世间钱权欲望的书，里面有一首这样说：“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语云：‘看人只看后半截。’真名言也。”

　　大概意思，应是前辈子如何如何不算，要看后辈子，后辈子倘若改变了方式，坏的节操变成好的，好的节操变成坏的。

　　梁翠翘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看什么书了，她看的书多，记下来也不过那几句，这就是其中的一句。她信了的。

　　两只手放在洗衣机的盖子上，她可以很真切地感受到了机器的振动，她的心更加震动着，不过是默声的，遇到这样的事，反而变得呆笨起来，涌上的是一阵愤恨：非要跟她抢？都这样下贱？

　　——可不是侧面说她这男人很受欢迎的么。

　　衣服是一小时后洗好的，她摇下杆子，昂头去串衣架，家里十分安静，于鹤润已经先睡下来了，她做这些很幸福，只是冒出的一股热泪，并不是因此而感动的泪。

　　她想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绝计不能和于鹤润分开，自己为他付出也这样多，他绝不能抛弃了她。

　　他也许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可是她可以吗，她的家庭更不可以，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这孩子还年轻着呢。

　　她很对不起她父母亲，现在才很悔恨，不过她想到于鹤润，那悔恨就有点消失掉，她还是爱他的，不然也不会什么也顾不得，就匆匆这样子。

　　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了，要是按照老一点的办法，那么先忍下来也未尝不好。

　　到客厅里，梁翠翘才坐倒在沙发垫边，头埋在臂弯中哽咽，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拿出来的也不是正经人的办法。

　　现在她才觉出来了，于鹤润跟她说的自己在公司怎么着的和同事疏离，很可能不是真的。

　　但是总归他得保持忠贞罢？……她不确定。

　　无非是暧昧，那么也就不大威胁到她自己。

　　这样一想，梁翠翘也逐渐平静下来，舒缓了一会，她又走到阳台，扶着阑干向上望，想看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圆的——并不是。它是微笑的一边嘴角。

　　因为站久了怕受冷，梁翠翘看完就即刻回去了，他们在一起后，她自然把她的行李都搬上来，放在她原来住的房间里，而她个人和于鹤润住了一间。

　　翠翘在床边坐下来，踌躇间，伸手把床头柜上那盏小灯按亮了，回头看一眼，于鹤润还没有醒，稍微放下了心，心里面有怨气，也不可能扰了他的梦，因为她之前也是从早忙到晚的人，她知道这个苦，对于这男人，不止倾慕，还抱有怜惜之情，也就更加爱。

　　他的手机就躺在他的枕头下面，在梁翠翘的角度看不见，但确有此事，那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

　　她是有这种妄想的，假若能看看手机里都有什么，尤其是聊天软件里面的详情，或多或少是慰籍。

　　梁翠翘告诉自己，当时她不也是这样胆子大得很，到他的垃圾桶里面偷东西回去了吗，这要什么道德，要是爱情也要道德，那么她还能谈得上？

　　小灯被她按灭了，房间里面除了黑色一无所有，梁翠翘十指交握，又在床边镇坐了好一会，究竟不伤心了，现今只有一股很惘燃的味道，不知这样子奉献自己是否是最顶级的爱呢。

　　那手机她打不开，密码不晓得，一直到早上四点，她躺在另一边，手从被子里面滑出去，悬在床边，还没有睡意。

　　早上五点，于鹤润起床了，她就将头埋进被子里，假装自己已经睡下了，没有过多长时间，她又钻了出来，下半张脸还埋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于鹤润仿佛没有察觉，他正低头去揪棕色的纽扣子，上面系紧了两颗，下摆松松垮垮的，下身穿的还是黑色的睡裤，他扣了半分钟，不知怎么回事又忽然把上面的扣子解开了，表情有一点烦躁，衬衫脱了就扔到床边。

　　梁翠翘又假装自己睡着了，等到浴室门关上她才坐起身，她也没什么事可做，到底也想不出来，怎么连睡没睡着也要瞒着于鹤润。

　　路过窗边，梁翠翘将窗子推开一些，手臂就伸出去晃了晃，感觉天气还很好——晚饭做什么好？

　　就是这个时候，里间忽然响起来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梁翠翘呆呆地也不动，几秒钟过去，她才像活了过来，跑进房间里面把于鹤润的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只有一个字：“湘”。

　　她匆匆扫了一眼，向浴室门敲了一敲，一手叉在腰间，只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停下了，于鹤润道：“你醒了啊。”

　　隔着一面磨砂门，她听着他的声音好沉闷。

　　梁翠翘嚅声道：“有人给你打电话。”

　　门打开一条小缝，她把手机送进去，然而站在门口，也只是含含糊糊听见人声，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一两分钟之后，于鹤润把手机拿出来，那屏幕还是亮着的，停在主页面，梁翠翘把手机抢过来，道：“你手都是湿的，不要碰了。”

　　于鹤润道：“现在太早了，困了么？你再睡一会。”他总是那么关心她。

　　梁翠翘应了好几声，她太紧张了，路上差点被自己绊倒。

　　她在床边蹲下来，两手捧着手机，也是打颤，点进软件里面，印入眼帘都是工作群，她往下翻，依旧是工作群，有时候组织人，几个小组几个小组来分，又可以拉五六个群，梁翠翘眉头一皱，手指顿了几秒，又往下划。身后有人说：

　　“在干什么？”

　　梁翠翘尖叫一声，起身的瞬间把手机藏到背后去。

　　她看到于鹤润洗完澡出来了。他们都是一度的沉默。

　　于鹤润走过来，他还没有讲话，梁翠翘主动把手机交出来要给他，于鹤润先开始没有接，他一定是生气了，不过他习惯性上是一个爱笑的人。

　　于鹤润道：“哪里对我很不满意吗？”他把手机拿回来，看着她。

　　梁翠翘狼狈地也不言语，只是摇摇头，喉咙堵了一下才回道：“不是呀，我——”

　　于鹤润温和地点点头，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夺势了，道：“有矛盾了，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梁翠翘道：“不是这样。”

　　于鹤润道：“好。”他又向她端详了片刻，抓起床边的衬衫，向外面走，梁翠翘跟着他出来，他在那窗边偏头向外凝望，一面看一面重新套上衬衫，脸色有点淡淡的。

　　梁翠翘根本搞不懂他怎么这样气定神闲，仿佛根本不记得了，但是有一种想要弥补的本能在促使，她说：“我来帮你扣。”她近了去。

　　于鹤润偏身躲开了，反向与她擦身，背着她道：“扣这个很麻烦，太早了，你再睡一会吧。”

　　梁翠翘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答了一个字，可是他拒绝自己的亲近，显然叫她十分失望。

　　于鹤润要走了，梁翠翘执意要送他到门口，在门口，她倚在门框上面，一只脚踩着低槛子，另一只背到后面去，向他道：“你给我一个吻吧？”

　　于鹤润顿了顿，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梁翠翘的心却很凉，她又道：“说起来，你的同事们我一个也不认识。”

　　于鹤润道：“认识他们干什么？”

　　梁翠翘道：“你有没有向他们说过我？”

　　于鹤润道：“为什么跟他们谈论你呢。”

　　梁翠翘小幅度地颦眉头，笑道：“有一天，我一定要使你告诉涉及你身边的所有人，你有我这么一个女朋友，是可以拿得出手的。我要他们都祝福我们。”

　　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迸出的，听得于鹤润脸色都有点变了，他后来笑道：“不要这么想，别太在意别人。”他摸了摸梁翠翘的头，就像抚慰小孩子那样，又说自己现在要走了。

　　梁翠翘目送他上了电梯，又赶紧跑到阳台上去，许久许久，都没有看到他从楼口出来，半晌回味过来，他是直接去地下车库了。

　　她也很困顿了，可是心里因为有一股气，到床上怎么也不能安生，她到底什么都不懂了，挣扎间，就这样瞌睡过去。

　　起来的时候，那天已经黑了下去。

　　是突然一下子就醒了的，意识还没有回来，身子已经自动地下床来了，她从里间出来，看见外面灯是亮着的，于鹤润侧对着她在窗前的那套桌椅上，低头拿钢笔写些东西，不过是太认真，她出来也没有发觉。

　　梁翠翘赤脚站在地板上面。其实现在秋天来了，弄得家里到处都有些凉，她却觉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于鹤润。

　　他下一刻停了笔，道：“醒了。”

　　梁翠翘笑着“唔”了一声，也就不说话了，这实在有点平静，她很受不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依旧那样依恋的状态。再看他一眼。梁翠翘道：“你写什么？”

　　于鹤润头也不抬地说：“公司的事。”

　　她往后退，回了里间，摸着黑弯腰去碰床尾，一点一点往上抚，
　　直到坐回床头，她的手伸过去，忽然“嘶”了一下，手在床头柜的屉子上撞着了，来不及吹，抬手就把小灯按亮，只有一个小的界是看清楚的，就是床头和床下的几块木地板。毕竟不是大灯，没有那样光明。

　　梁翠翘垂眼向自己的并着的腿看，看到自己的一双脚，被小灯的光照得橙橙的颜色，她和他在一起之后，仿佛也染上了一个习惯，也变得不喜欢看见太亮，现在这样子就很好。

　　外面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她一个人似的，然而她自己也不发出声音。不知道他写完没有？——他写完了也不会叫她罢，谁让她做错了事呢。

　　百无聊赖中，梁翠翘从床尾绕过去，去于鹤润那个大书架上面看，也看不清究竟什么书，她随意抽出来一本，盘腿坐到床上去看，这是一本深红色硬板封的，第一页就是一串英文，她略过了，翻到正文，凝着第一行许久，又出神了。

　　过了不多时，梁翠翘突然听见脚步声，她的一双眼睛直要瞪进书页里面，坐在那像一个木雕。

　　外面的光线随着于鹤润进来显现了，于鹤润靠在门边，笑道：“难怪我没听见一点动静，你真安静。”

　　梁翠翘从书本中抬头，也笑道：“噢，我看书看得什么都忘记了。”

　　于鹤润笑道：“嗯，看得忘乎所以，你很好嘛。”他看样子是心情不错，到她旁边坐下来，一直向她注目。

　　梁翠翘朝他看了一笑，低下头假装继续看书了，只不过做一做样子，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办。于鹤润道：“我刚回来就看你在睡了，什么时候睡的？吃饭了么？”

　　梁翠翘一怔，懊恼道：“嗳呀！我忘记——做饭——睡了一天！”

　　于鹤润笑道：“别激动，别激动，我们出去吃好了。”

　　梁翠翘笑道：“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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