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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局
明湖渡口的晨雾还未散尽,湖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此处地势低洼,两侧峭壁如削,将天光挤成一线惨白。
卫不辞站在岸边,看着那片辽阔的水域,心头莫名生出一股不安。她心跳微乱,从踏入雾中的第一步起,一种钝钝的刺痛就在胸腔深处缓缓发散,像被无形的手攥着。
“呕——”
一声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打破了死寂。
温庭跪在碎石滩上,那身向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绯色官服此刻沾满了泥污。
她怀里死死抱着的还是《大晟律》,只是换成了一本崭新的——昨日染血的那本早被仔细收进箱底,而这簇新的册子,也不知她究竟备了多少本随身带着。
剧烈的腹痛令她浑身痉挛,颤抖着抬起手时,才惊恐地发现手背上泛起了一片片诡异的红斑。
声音才起,第二、第三个人也跟着弯下腰,呕泻交作。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
卫不辞正要上前查看温庭的状况,腹部猛地一阵绞痛袭来,迫使得她单膝跪地。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听见脑海里系统急促的警报声:
【警告:检测到宿主体内存在烈性神经毒素。】
【毒源:水源。解药:车前草三钱,野山楂四钱,煎服。】
水源?
他们所用的水都来自统一配给。若真是水源出了问题,那问题必然出在掌控水源的人身上。
她强忍眩晕抬头望去——
殷戈骑在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地狼藉。
那太医哆哆嗦嗦地从马后探出头,踌躇着不敢上前,只隔着数丈远伸长脖子观望。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刷地惨白。
“大将军!”太医扑通一声跪在湿冷的泥地上,“昨夜至今已有多人腹泻,今晨病势更凶,呕泻交作,身现红斑……这症状蔓延如此之快,怕是……怕是时疫啊!”
他扑通跪下:“此症看来极易过人,必须即刻隔绝!否则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
“时疫?”
殷戈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既然是时疫,那便不必靠近了。”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缓缓道:“传令,即刻封锁渡口。所有病患就地隔离。接触过的人,一并看管。”
沈离脸色铁青地走上前:“将军,这未必是瘟疫,或许只是……”
“沈副将。”殷戈打断她,目光冰冷,“你是大夫吗?你能用全军将士的性命担保,这真的不是瘟疫吗?”
沈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她不能确定。
而且,那些士兵身上的症状,确实与她曾经见过的某种瘟疫极其相似。
她想起多年前在西境军营里见过的场景。那些身上长满红斑的士兵,那些痛苦呻吟的同袍,还有兄长将她推出营帐的动作……
“大将军,遇到烈性瘟疫,为防扩散,应就地焚烧。您看……”那太医压低声音问。
“准。”殷戈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
沈离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种深埋在骨髓里的恐惧和恨意在此刻被这相似的场景彻底引爆。
她望着殷戈开合的嘴,仿佛看见索命的无常。
沈离闭上了眼,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哈哈哈哈——”
一阵突兀的笑声响了起来。
卫不辞从人堆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脸上还易着容,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蜡黄脸。
“殷大将军,您身边这位太医,见识未免浅薄了些。”
她声音沙哑,却穿透了风声,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什么时疫?这不过是一些不致命的毒罢了。”
殷戈眼神一凛,杀意顿现:“哪来的疯子,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卫不辞嗤笑一声,反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殷戈。
“毒,是我下的。”
“我是穹明的人。”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连沈离都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一路沉默寡言的“石头”。
卫不辞任由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大晟残害穹明公主,致使两国交恶。我穹明国君忍辱负重多年,如今你们大晟派使团来求和——”
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一一扫过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兵,最后定格在殷戈脸上。
“可笑!真以为我穹明会忘记那段血海深仇?”
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
“可惜啊,偏偏殷大将军福大命大,没有中招。”
卫不辞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说,众人同饮一江水,怎么偏偏你和你那群走狗就没事呢?”
原本痛苦呻吟的士兵使臣们纷纷抬起头,怀疑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马背上的殷戈。
殷戈的脸色变了又变。
“拿下她!”
十几个士兵立刻围了上来。
卫不辞自然知道自己敌不过那么多人,身形如游鱼般连避数击,借着混乱冲到了岸边。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温庭,二人视线交汇不过一瞬,温庭几不可察地颔首。
卫不辞咧嘴一笑,纵身一跃。
“噗通——”
平静的湖面应声碎裂。
刺骨的寒意如万千银针扎进肌肤,瞬间浸透骨髓。
殷戈负手立于岸边,望着那圈圈扩散的涟漪,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既敢自曝身份,便是存了必死之心。可惜,这条鱼急着寻死,他这张网却分毫未损。
想来她也清楚,自己这条丧家之犬,既不见容于大晟,亦不被穹明所纳。既然选择这般了断,倒省了他亲自出手的麻烦。
“去两个人看看。”他这才随意点了两名亲兵,“别让她死得太痛快。”
……
承乾殿里,姬抱朴正跪在地上。
明明殿内的地龙烧得极旺,金丝熏笼里还吐着暖郁的瑞脑香,可姬如晦却突兀地感到一阵寒意。
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雪灰狐裘,指尖触到那柔软温热的皮毛,却依旧觉得一片冰凉。
是了,这寒意并非来自殿内,而是源于眼前这个跪得笔直的少年。
“是朕下的旨意。”
姬抱扑咬着唇,声音里带着倔强。
“殷将军说那里易守难攻,最是安全,太傅也同意了。朕是为了使团能早日抵达,为了大晟的国威!为什么到了皇姐嘴里,就成了不知轻重、任人摆布?”
“本宫早说过,此行重在试探殷戈。”姬如晦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你轻信他的建言,这试探还有何意义?”
“殷将军忠心耿耿!”姬抱朴大声反驳,声音都在颤抖,“这么多年,若不是殷将军在北境震慑穹明,大晟哪来的太平?皇姐你总是防着他,压着他,如今朕不过采纳他的建议,你就要这般兴师问罪?”
他红着眼眶,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你从来不信我。你说让我长大,可我做了决定,你又说我不对。那我到底算什么?”
“我在你面前永远是个傀儡吗?”
姬如晦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冷,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钝刀来回切割。
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弟。
她为了护着他,满手血腥,机关算尽。她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苦苦支撑,就是为了给他守住这万里江山。
可现在,他站在那里,用看敌人的眼神看着她,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那个真正的豺狼。
姬氏宗亲虽众,可大皇子早已出家,大公主远嫁异邦,小公主年幼稚弱,皇叔远在封地。
先帝临终时将朴儿托付给她,希望她培养出个明君,她至今记得那份沉甸甸的嘱托。
许是他登基太过顺遂,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权谋倾轧,才会把这龙椅坐得如此天真。
“朴儿……”姬如晦的声音哑得厉害,“你想变强,想证明自己,皇姐都懂。可是……”
“你不懂!”姬抱朴打断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如果懂,就不会派那个什么望舒去监视朕的使团!你就是不放心朕!你就是觉得朕离了你什么都不是!”
“朕是皇帝!朕想保护你!可是你从来不给朕机会!”
少年的嘶吼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
姬如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心悸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坐立不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玄武跪在殿门口,声音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殿下。急报!”
姬如晦一只手死死撑着桌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大口喘息着,试图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窒息感。
“说。”
“使团行至明湖渡口,突发变故。”玄武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随行护卫石头,自称……穹明细作,为报当年穹明公主之仇,投毒刺杀殷将军及使团众人。”
殿内一片死寂。
姬抱朴愣住了,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指着玄武大声道:“看吧,皇姐你看!我就说那个望舒有问题,她果然是细作!她果然是穹明派来的!殷将军没看错人!”
“她人呢?”
姬如晦没有理会弟弟的叫嚣,她只是死死盯着玄武,声音轻得像要碎掉,“她人呢?”
玄武低下头,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刺杀未遂,坠入明湖。……生死不知。”
“啪”的一声。
姬如晦手边的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裙角,晕染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穹明细作……
这四个字在耳边回荡,可姬如晦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画面——
是那人笨拙的关切,是对自己毫无防备的信任,是替她挡刀的决绝,是明知被利用却毫无怨怼的顺从……
还有那包琥珀核桃。
后来听希见无意提起,才知道那是城南徐记的招牌,每日限量。是望舒私底下用自己一整月的俸银拜托了采买的内侍,那内侍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连着三四日天不亮就去店门口守着,这才终于买到。
明明自己不曾说过那药苦,她却如此费心。
姬如晦恍惚记起,更早些时候,望舒曾望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说过,她是真心的。
哈。
姬如晦闭上了眼,眼角却有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洇入鬓角。
这一滴泪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是为自己错信了她?
还是为自己亲手把她推向了死路?
“皇姐……”姬抱朴看着姐姐的样子,忽然有些害怕。
姬如晦缓缓睁开眼。
那双凤眸里的脆弱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比寒冬更凛冽的霜雪。
她慢慢站起身,身形晃了晃,却又强撑着站稳。心悸的感觉还在持续侵蚀着她的身体,但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其他人呢?温庭怎么样?”
“温大人也中了毒,但据朱雀回报,使团众人已经解毒,应当无碍。”
听到“无碍”二字,姬如晦扣在桌案边缘那只苍白的手,指节终于微微松了一分。
“让朱雀分出一半人手,把明湖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望舒。活要见人……”
声音顿住,她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又被强行压下。
“死,要见尸。”
“剩下的,继续随行使团,护好温庭等人,不得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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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姬上强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