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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红旗漫卷秋风。

　　阿朗紧握着石头的手，站在欢腾的人海中仰头望去。

　　城楼上浓重的湖南口音透过扩音器震荡着空气。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百万人的欢呼如潮水般涌起，石头跳着脚喊：“阿朗哥！红旗！好多红旗！”

　　阿朗没有应声。

　　他视线模糊了，那面升到旗杆顶端的五星红旗在风里展开，鲜红得灼眼。

　　他忽然想起黑风峡的黎明：山鹰叔叔中弹时胸口渗出的暗红。

　　小豆子哥哥断腿时草绳勒出的紫红。

　　周大叔用缴获的鬼子绷带给陈队长包扎时雪白纱布上浸透的嫣红……

　　无数种红在记忆里翻滚，最终汇成眼前这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石头，你看清楚。”阿朗把石头扛上肩头，声音发颤。

　　“这红，是陈队长用命换来的药染的，是山鹰叔叔用最后一颗子弹守住的，是千千万万没等到今天的人……用体温焐热的。”

　　石头安静下来，小手轻轻摸阿朗鬓角的白发……

　　那是冻僵在鹰嘴崖那夜留下的。

　　明明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却鬓已星霜。

　　后来阿朗成了村里小学的临时□□。

　　教室是旧祠堂改的，黑板用锅底灰抹成。

　　上课的时候，他带来的教具是一枚锈迹斑斑的弹壳。

　　“这是啥？”孩子们围着讲台叽叽喳喳。

　　“是号角。”阿朗把弹壳贴近嘴唇，吹出三短一长的布谷鸟调。

　　角落打盹的老羊倌猛然惊醒。

　　三十年前，他是游击队的通信员。

　　阿朗开始讲弹壳的主人：一个总把炒面让给伤员的司号员，牺牲时还保持着吹冲锋号的姿势。

　　有孩子举手问：“老师，敌人为啥要打仗？”

　　阿朗沉默片刻，指向窗外刚收割的麦田：“有人想抢走你的麦饼，还想让你子子孙孙都当牛马。你说该不该打？”

　　孩子们攥紧拳头，像当年藏在山洞里的石头。

　　最顽皮的二狗子后来在作文里写：“弹壳会说话。”

　　“它说，好好长大，替我们看看电灯电话的社会主义。”

　　而小石头要去朝鲜前线了。

　　临行前，他和阿朗到后山祭奠。

　　没有墓碑，只有一棵松树。

　　下面埋着山鹰的镰刀、周大叔的烟袋、小豆子没送出的红头绳。

　　石头挂起铜铃，风吹过时叮当作响：“山鹰叔叔，你听，像不像当年咱们的暗号？”

　　他烧着纸船，火苗舔过船身写的“和平”二字：“陈队长，你说等胜利了要坐船看看长江，现在我们造大轮船了！”

　　阿朗撒下红土，那是从黑风峡、鹰嘴崖、朝鲜战场集来的。

　　土渗进春雨，长出星星点点的紫花地丁。

　　石头忽然敬礼，朝着空山：“报告！战士小石头、教师阿朗，已完成护送情报任务！请指示！”

　　山谷回荡着鸟鸣。

　　他们听见了答案。

　　1955年国庆，石头寄回了一张戎装照片，他胸前的勋章亮得灼人。

　　背后钢笔字潦草：“阿朗哥，我在上甘岭坑道里教新兵吹竹哨，调子和咱当年一样。”

　　“等复员了，我也要当老师！”

　　阿朗的回信夹着毕业照：他带的第一届学生站在新校舍前，红领巾像一片燃烧的霞光。

　　照片背面标注：“刘小豆（烈士遗孤）已保送师范学校，王石头（志愿军儿子）获全市数学竞赛第一……”

　　他们把照片并排贴在墙上，中间是1955年国庆游行的剪报：红旗方阵如奔腾的河，少年队员的白衬衫像浪花。

　　1984年的儿童节，退休教师的阿朗被孩子们簇拥着系红领巾。

　　主持人说：“请老战士讲革命故事！”

　　他颤巍巍展开一块褪色油布，上面是山鹰画的游击路线图。

　　“爷爷。”扎蝴蝶结的小女孩问。

　　“您哭过吗？”

　　“哭啊。”阿朗指向地图上的鹰嘴崖。

　　“有个小哥哥为引开鬼子，学布谷鸟叫到嗓子出血。”

　　“我哭，是因为他再也不能唱歌了。”他又点向黑风峡。

　　“有个大叔腿中弹，爬三里地送来情报。”

　　“我哭，是因为他爬过的地方，现在通火车了。”

　　孩子们把红领巾系上老松树，枝丫间铜铃轻响。

　　有童声轻轻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2009年的阅兵式，石头坐在轮椅上，胸前勋章堆得如山。

　　战机掠过长空时，他举起枯瘦的手敬礼，袖口露出狰狞的弹痕。

　　曾孙女突然问道：“太爷爷，红旗为什么是红的？”

　　他答：“因为有一次，很多大人把孩子藏身后，对着枪口站成了墙。”

　　“后来呢？”

　　“墙太高，子弹没飞过去。墙倒了，变成泥土，长出你们这些小花。”

　　电视里正放阅兵，红旗如海。

　　石头忽然喊：“阿朗哥！咱们的布谷鸟叫，现在全国都听得见了！”护工以为老人说胡话，只有窗台麻雀叽喳应和。

　　2025年的清明，少年宫课堂，九十岁的阿朗重病无法起身，只能录音。

　　磁带里咳嗽声断续：“同学们……我时间不多了……最后唱个歌吧。”

　　录音机飘出跑调的布谷鸟叫，接着是苍老的朗诵：“山鹰叔叔，现在孩子上学有车接，生病了有医保，家家米饭管饱。”

　　“您看，你们赌命换的将来，我们没糟蹋……”

　　教室里，孩子们把亲手做的纸星贴满中国地图。

　　一颗星贴黑风峡，一颗星贴鹰嘴崖，一颗星贴上甘岭……

　　星光连成五角，与讲台上的国旗重合。

　　风吹帘动，似有竹哨声从时光深处传来。年轻教师打开多媒体课件，封面是阿朗手写的标题：《永记：红旗的红色是承诺，不是染料》

　　副标题墨迹犹新：　“请你们带着我们的故事，走向我们没见过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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