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霜来

　　周围很安静，完全没有灵兽的气息。
　　凤主将自己的体形缩小，坐在我的肩上，催促着我赶紧找凰主。
　　可是我确实什么都感觉不到，只好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游荡。
　　它是不是等老婆等得有点魔怔了？
　　“……我听说，凰不是仙主的仙宠吗？”
　　在古书里，对凤凰的记录不多，这是我对他们唯一的印象了。
　　据说，修仙可以通过飞升到达的上层仙境上，有着掌管修仙法则的仙主。仙主不会进入下界，所以会让仙宠替自己为某些悟得大道的修仙者降下福泽。
　　而凰，便是仙主的仙宠。
　　“哼！那个家伙都死了一万年了，凰早就不是他的仙宠了！”
　　凤主一副老婆被人拐走的愤慨。
　　“那它现在沉睡是因为仙主死了？”
　　灵兽对于主仆契约极为重视，其忠心不是其他种族可以比拟的。如果主人未能在生前解除契约，大部分灵兽都不会再与其他主人签订契约。
　　“老子不信！肯定是那个家伙给凰整了什么奇怪的契约，把凰束缚住了！身为三大灵兽之一，怎么能随便给人当仙宠！”
　　凤主本来就讨厌让凰主当仙宠的仙主，再加上这些年等了这么多年凰主都没来找自己，估计对仙主更是已经埋怨到极致了。
　　大概对凤主的气话也不能全信。
　　“……你们就没点夫妻间的暗号什么的吗？”
　　我还有入门测试呢，可不能跟它在这儿白白地耗时间啊。
　　“你这小崽……！你这小崽说什么呢！你们人族都这么不纯洁的吗！看你还是小娃娃都净想着这些事情！”
　　凤主周身的焰纹突然变得更加炎热了一些，肉眼可见地变红了，气急败坏地用爪子踹我的脸蛋。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呢？
　　它到底有没有心思找老婆啊！
　　就在我感觉估计是赶不上入门测试，甚至都能想象到已经成为玩家的曜川第一次参加测试就会惊异四座的情景，准备再次用今年辛苦了明天继续努力的心态安慰自己的时候，黑暗的空间里突然闪起了翡翠般的光芒。
　　一闪一闪，像是灵兽呼吸的频率，又像是灵兽心跳的节奏。
　　“？！小崽子，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啥都没做。”
　　但是好歹终于有起色了，于是我趁热打铁，冲光芒喊道。
　　“凰主大人——你老公……你相公来接你了——！”
　　我无视了愈加恼羞成怒地在我脖子上留下抓痕的凤主，仔细感受着周围的灵韵变化，果然有一处灵韵在慢慢聚集，立刻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无数道翡翠色的光束皆是这个空间本身的灵韵凝聚，渐渐聚成一团，其中心散发着烈焰舞动的火光，与凤主的焰纹相呼应着。
　　“凰……”
　　肩膀上的凤主停止了攻击，而是呆呆地看着这片火光。
　　翡翠的绿与烈焰的赤交融在一起，迸发出超乎寻常的灵气，刹那，一双边缘长着翠玉般羽翎的翅膀从光团之中展翅而开，一只长相与凤主极为相似但体态较为纤细的灵兽踏光而出。
　　它的双瞳是透着海青的翠玉，低头俯视着我与凤主。
　　怪不得我在这里面什么都感觉不到，因为我所处的整个空间就都是由凰主的灵气化形而成，本身便是凰主的本体，刚刚我的行为就像在它的肚子里找它一样。
　　没想到在修仙世界生活了仅十一年的我，这就见到了天地间三大灵兽之二的凤与凰。
　　凰主看起来仪态比凤主要端庄不少，该说不愧是考入仙主编制的灵兽吗……
　　“……凤……”
　　它细长的尖喙幽幽吐出一个字，然后又瞅了瞅我，双瞳似乎流露出一丝慰藉。
　　“汝也成为仙宠了吗……”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懂！我非常懂你现在的心情！”
　　为了阻止凤主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第一时间就抓住了一旁正要暴怒的凤主的脖子，转身背对着凰主，与焰纹发烫的凤主低声商量。
　　“你看看！它有一开口就能让老子发疯的本事！”
　　“对对对……”
　　你也半斤八两就是了。
　　“你先跟我说清楚，你这次进来是想跟凰主重归于好还是只是带它出去？”
　　“不跟它好！老子不跟它好了！”
　　“……”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凤凰为什么这么珍贵了，毕竟它们一赌气就能赌几百年，哪来的机会繁衍后代。
　　“总之，我帮你这个忙，之后你就介绍个不怕我的灵兽让我完成入门测试呗。”
　　这么好的交易机会我可不能错过，赶紧趁火打劫。
　　凤主冲我翻了个白眼。
　　“介绍灵兽给猎户之女？老子是哪根筋搭不对了？”
　　嗯……我能理解。
　　“……不认主的那种，就跟着我去外面听从我的命令简单做几个动作就行！”
　　“啥动作？倒立、抹脖、放血啊！”
　　“……”
　　我心想为啥凤主对杀鸡流程这么熟悉。
　　“你不是等了几百年了吗？这样下去就要错过这次好不容易的相逢哦。先说好这个玉不管怎么说也是我阿兄给我的礼物，我是肯定不会让出去的，你也不可能把我扣在这里。”
　　天玉门在测试之前让学员的名字记入名册就是为了在学院遇到危及生命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召唤法阵将人传送出来保证安全。如果是自己误入这个境界，可能就出不来了。按照天玉门第一法修澹云容的说法，我是通过天玉门设立的传送阵进来的，便已在传送阵留下的刻印，被传送阵识别，若是外面的天玉门底子用传送阵召唤就可以随时传送出去。
　　“狡猾的人族！”
　　凤主尖嘴一撇，但好歹忍住了爆粗。
　　“我并不觉得你吃亏。第一，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灵兽。第二，你能跟你老婆……你相好的重归于好。第三，我要是能通过入门测试，就有机会来泽云境带它来跟你约会。”
　　我像是在做前世的工作报告一样详细明确地列出它的好处。
　　“这些都只需要你的一句话——再说了，你一定能看出我的境界，我也不会什么主仆契约，随便介绍一只高阶灵兽，我都没那个本事伤害它。”
　　我的说词似乎起了作用。
　　凤主点着小爪子，先自己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瞅了一眼我身后的凰主。
　　“……行，暂且信你。”
　　得到了通过测试的入门券，我放下心来，跟凤主确认。
　　“那么，你先说你究竟想要什么结果我才知道该如何帮你。先说好，如果是谈恋爱的部分那个是讲究你情我愿的，我手头也没有可以让你们直接那啥的药……”
　　“呸呸呸！说啥呢！”
　　凤主抬着滚烫的“鸡翅”捂住了我的嘴，熔金的眼珠快速往我身后的凰主瞥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后，它原本炸开羽翎渐渐舒缓下来，神情带着些失落。
　　“……其实，老子只是希望它别这样把自己一个人封印在这种地方了……它明明最爱游翔天际……”
　　总算明白了凤主的真心，我再次转身面对凰主。
　　在我跟凤主密谋的时候，凰主似乎在低头感知着什么，此时正闭着眼睛。
　　“凰主……？你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吗？”
　　这确实是我目前最好奇的事情，按理说的话，凰主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在这块玉石里面了。
　　听到我的呼唤，凰主再度睁开眼，看着我。
　　“……吾也不清楚，吾只记得在仙主大人的墓前守了很久，最后化作成了一件法器……”
　　但是阿兄明明说这块玉是在当初捡到我的那潭湖心拾到的，阿兄之后也带我再去寻过，觉得又跟普通湖水无异。
　　“那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直待在里面吗？怎么完全没有动静呢？”
　　这块玉是五年前阿兄送我的生辰礼，阿兄若是发现异样肯定会告知我，但这五年来，凰主一直在玉里待着也没有给我任何提示。
　　难道它恰好在那片湖心只是巧合，跟我的身世并无干系？
　　“……吾似乎今日才苏醒……”
　　凰主的声音柔和稳重，有种淡淡的暖意
　　凤主立刻骄傲地踮爪对我咬耳朵。
　　“肯定是因为离老子近，感应到老子了！”
　　……不像这家伙的声音，高昂刺耳。
　　“似乎是因为听到主人的声音了……”
　　凰主继续带着怀念的语气说道，惹得凤主在一边咬牙扯齿。
　　“你怎么还想着那个冷血的家伙！”
　　“凤，仙主为了苍生殉道，何来冷血之说？吾身为主人的仆从，理应与主人同战……但主人却不愿吾以命相抵，未带上吾，待我知晓此事赶过去的时候主人已经……”
　　“那是那家伙的选择！本就与你无关！”
　　凰主似乎在说万年前仙主与魔主大战然后一同殉道的事，这个故事就跟我在前世听到的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石一般都是很古老的传说了。不同的是，修仙世界里面的传说大部分都是真的。
　　总之，看起来凰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我的玉中。既然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问了，目前就赶紧哄好这对离异夫妻早点出去完成入门测试。
　　“凰主，你方才说你听到了主人的声音。那是听到仙主声音的意思？”
　　既然要说服，自然就要挑对方最在意的部分。
　　“……冥冥之中，似乎有曾耳闻……”
　　“那说不定就是仙主在劝你早日解放自己。”
　　“何如此言？”
　　“大道之中，亦含轮回。都过去万年了，说不定仙主早就投胎好几世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我在前世是个唯物主义者，本来是不相信什么转世投胎这种鬼话的，但是这里可是修仙世界，我看的这类作品中都会有这样的设定。
　　不如说，我自己就是转世的亲历者，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在你记忆里仙主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个会忍心看着你将自己束缚万年的冷血之人么？”
　　同时我再次掐住了想立马回答“是”的凤主脖子。
　　毕竟听凰主方才的话，仙主连打架都不会召唤自己的仙宠，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
　　凰主那双翡翠透玉般的双瞳闪了一下，似乎在端详我说的话。

　　当场面僵持不下时，空间外传来一个听着颇有死感的声音。
　　“凤主，凰主大人，面瘫大人。小的刚刚发现入门测试的转送阵法的期限快要到了，面瘫大人应该快要被召唤出去了，凤主最好抓紧时间把面瘫大人带出来，如果召唤阵召唤的人数不足，那些天玉门的弟子应该会进来找面瘫大人，那个二长老伏曦也会来找小的。小的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工作的，比如要跟所有灵兽通知……”
　　我当然听出来是“小水豚”的声音。
　　没时间了，身上法阵的波纹确实在渐渐变淡。
　　“凰主，都过去了万年，你如今都还能听到仙主的声音，这一定是仙主希望你能过更加自由的日子。我并不是让你与仙主断绝关系，只是仙主真的能转世，你又为何将自己囚在这一寸之地，若你有想要寻找之人，就应该自己去跨出那一步。”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浮现出的是阿爹、阿娘与阿兄，是金家与朱家，是忘归村的家人。
　　“……况且，你如今并非一无所有，在这还有等了你近千年的凤主。”
　　即使时过境迁，但却永远有个等待自己的人，这是多么幸运的事。甚至对于寿命更久的凤凰来说，他们本就不太可能会遇到能够维持永恒关系的对象。
　　“我也有想要一直寻找的家人……虽然由我说出来有些厚脸皮，但在你之前沉睡的时候，你是由我阿兄捡到送给我的生辰之礼，我希望能带着完整的生辰礼再次找到我的阿兄。当然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这么做，只是若你不愿跟着凤主留在这里，又不知如何过所谓的自由的日子，那就随我一同出去吧。或许在我寻找家人的路上，也会对你日后想要做什么有所领悟。”
　　老实说，凰主留在这里确实最为稳妥，若要是其他人知道凰主的法器在我这么一个小孩身上挂着，反而会对我造成危险。
　　但看着凰主，就像是在看着五年前自暴自弃的我一般。不知去往何处，甚至想着不然就在原地等待着或许再也见不到的所愿之人。
　　我对凰主腾升起一种亲切感。
　　若不是宣玑元那时为我递上的梅枝，让我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我或许便会如同凰主这般，一个人回到那空无一物的忘归村，傻傻地等着家人会如同奇迹一般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如今，我也想为凰主递上它现在所需的梅枝。
　　凰主看着我，双翅边缘那翠玉的羽翎闪了一下。
　　“……吾虽然在沉睡，但却在梦中见过汝。”
　　“什么……？”
　　“灵兽是不会做梦的，吾在主人死后，记忆里关于主人的回忆不断回溯，让吾日夜痛苦不已。于是吾选择化形为玉，沉睡长眠。可十一年前，吾却开始做起了一个梦。”
　　“梦中汝在一个村中长大，那里生活着吾未曾见过的善良的人族。他们的淳朴真挚，吾即使在梦中也能感受到。”
　　凰主即使在玉中沉睡，似乎也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
　　“吾如今见到了汝，方知这一切并非是梦。吾也很好奇汝在如吾一般失去这一切后，又会如何过汝所说的属于汝的生活。”
　　“这么说——”
　　凤主马上就激动地用翅膀扇着我的脖子。
　　“吾愿意不再囚禁于此，解放这层桎梏——只是如今龙族覆灭，凤也避世而生，吾若重归天地，必会为汝引来血雨腥风。吾平日就继续化作玉器，伴于汝身侧吧。”
　　看来凰主也预想到了这层，为我的安全考虑了不少。
　　“好。委屈凰主了。”我点点头，然后歪头看向凤主，“你也没意见吧？”
　　“老子……老子当然没意见！”
　　于是，凰主腾空而起，万道绿赤相间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将这个原本黑暗的像是地牢的地方一下就换成了晕染着白雾的琉璃台。
　　很熟悉的景色。
　　“这是……？”
　　“吾没有什么外界的记忆了，这是吾根据汝的记忆幻化而成的场景。”
　　“……这样啊。”
　　“这什么单调的地方啊，看老子再改得更加辉煌些——”
　　凤主也正要飞起来耍宝，被我一把逮住了。
　　“喂！小崽子！老子看你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这才多久都已经抓老子几回脖子了！你知不知道老子的脖子普天之下……”
　　“我只知道像您这样的大灵兽肯定最讲信用！赶紧把我放出去！测试结束的时间就要到了！”
　　“……”
　　凤主鄙夷地看着我完全看不出谄媚的面瘫脸，羽翼一挥，我周围的景色就在此变成了之前那般暖赤的天地，凤主变回了我最初见到它那巨大的原形，刚才那只“小水豚”也还在原地等着我们。
　　“凤主，面瘫大人。你们回来了。”
　　“小水豚”还恭敬地看了一眼我腰上闪着绿光的玉。
　　“还有凰主大人，恭喜您苏醒，小的之前就经常被凤主拉着说您的事情，小的觉得凰主大人身为仙主的仙宠肯定比凤主要靠谱……”
　　话说，它真的就准备一直叫我“面瘫大人”吗？
　　但我没时间管“小水豚”的絮絮叨叨，满脸期待地看着凤主。
　　“灵兽呢？灵兽呢？不怕我的灵兽呢？”
　　“……喏！就这只吧！”
　　凤主把“小水豚”往我面前一推，我还没反应过来，周身便散发出赤金的光芒，闪得我睁不开眼睛。
　　等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又被送回了最初的泽云境低阶灵兽的境界，在我脚边，是虽然搞不清楚状态但却非常淡定的“小水豚”。
　　“那么，面瘫大人，因为事情已经皆大欢喜地解决了，所以凤主也把小的送出来了，估计是觉得事情已经办完了，小的已经没用了。凤主之前都没这么体贴过，都是让小的自己滚出去的，这次一定是沾了面瘫大人的光，才会被好好地送出来。那么面瘫大人祝你测试顺利，小的就此拜别了，虽然很遗憾留给面瘫大人的时间不多了，但是小的也得告退了。小的得去安抚被来测试的人族叨扰过的低阶灵兽们，虽然让它们有些不满，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四长老曾经允许过的事情，所以都包容了这个测试，并且一年一次的测试，七年也就轮到一次而已，也不是无法忍耐……”
　　在“小水豚”那充满死感的唠叨中途，我就已经不去理解语言的意思了，满心就期待着传送阵法开启，打算让“小水豚”听话地做几个动作就可以通过测试了，原本还以为这个测试没戏了，结果没想到不仅见到了传说中的灵兽凤凰还能一举通过测试，终于可以接受这个世界的正规教育了！
　　接着，我脚下橙色的法阵再次亮起，转眼间，我再次回到了岱双大殿。
　　“太好了！‘小水豚’，这会儿我就得全靠你——”
　　我的话音止住了，因为我转头看向小水豚的方向，却没有看到它。
　　……
　　？
　　我原本雀跃的心刹那恍若坠入冰窟，接着席卷而来的是无尽的怒火。
　　为啥？
　　为啥！
　　可恶的凤主！
　　出尔反尔！
　　什么三大灵兽！
　　简直就是欺诈犯！
　　什么凤主！
　　叫凤都不够格！叫小鸡得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子都听到了！”
　　突然，我的脑海里却出现了凤暴跳如雷的声音。
　　……？
　　什么情况？
　　“咋回事啊！”
　　我避开身边不断传送出来的其他测试人，低声问道。
　　“老子也不知道啊！”
　　“……看来，由于测试内容是驯服灵兽，在某种程度上是与灵兽建立信赖来判断是否驯服了灵兽的。汝刚刚与凤达成了交易上的信赖关系，这个阵法基于这点就召唤了凤。但由于凤过于强大，阵法不足以召唤凤的真身，所以只能汝的身体，召唤出了凤的兽灵。兽灵乃本源之象，虽无实体，然其联系更为纯粹。”
　　“……”
　　听着腰间玉翎铃上的玉石内传来凰主的解释，我的心这才从暴怒渐渐趋于悲壮。
　　此时，我也回想起测试开始之前，那个执事弟子确实说过什么阵法玄妙自会领悟与灵兽之间的联系之类的话。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搁这儿坑我呢！
　　这什么AI判断标准啊！
　　正常来说，都会召唤在结束时间离自己最近的灵兽啊！
　　这我还怎么通过测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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