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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萧起踏着夕阳的余晖候在赤风岭的山口,等着王俭带领的运粮车队到来。茂密的山林被染上一层金红的颜色,东边天上挂着一轮满月,今天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了这些日子,今晚子时便关闭了。
山路蜿蜒,被险峻的山崖夹在当中,山崖就如两道巨大厚重的门,穿行其中只看见头上一线青天,似乎天色都比外面暗沉得快些。
晚霞的余晖消失在天边,月亮升起,清辉冷却了夕阳中燃烧殆尽的山林,只剩下黑灰色的残枝枯叶,热气褪去,风吹过山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直等到月上中天,萧起才听见远处车马声缓缓靠近,靠着天上圆月照亮,马车队里只点了风灯,挂在车辕上摇摇晃晃渐渐靠近。
王俭见了萧起,勒马与他并肩立着,看车队从面前经过。忽听队伍最前放有了异动,两人忙打马而去。
黑漆漆的山坳里,几团幽绿的火焰在空中漂浮着,正好拦在路中央。按民间说法今晚本不宜出行,本想着仗着人多互相壮胆也不怕,可半路上竟然遇到这样的场景,莫说赶车的人,连马也焦灼地原地磕着蹄不肯再往前走。
萧起让王俭停在原地,自己拔剑打马上前,剑指那几团幽绿火焰,朗声道:“深夜行路本是不得已,若是鬼神,请顾念苍生;若是山上的弟兄,我已与你们大当家谈妥,请勿阻拦!”
那散开的火焰慢慢集结,幽绿的光照亮两旁嶙峋的山石,人如堕入地狱一般,一只夜枭从头顶掠过时发出悲鸣,那火团应声坠地后腾起一阵白色浓烟,烟雾散去后,面前出现了黑压压一队人。为首的双手握了一尺来长的斧子,大喇喇立在中央,对着萧起冷笑道:“你们之间谈的事我可不知道,赤风岭上的规矩,要过去要么钱留下,要么命留下,皇帝来了,也要扒了龙袍才能过去!”
萧起顾不上仔细分析到底是孟九食言,还是山匪内讧这人故意找茬,他们时间紧迫,天亮前要过了烁阳才会安全。讲理除了耽误时间别无益处,他要想办法将这些人冲散,自己拖住他们,才能让车队尽快通过。
正盘算着,只听王俭在背后大声呼道:“我来助公子挡住匪徒,老乌带人后撤!”
山匪们见到嘴的鸭子要飞,一拥而上包抄过去要断他们退路,王俭却在此时带人打马往前冲去,萧起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纵马仗剑生生杀出包围,紧随其后的车队见有了空隙,纷纷紧紧跟上,驾车的人也顾不得那许多,跳上车抽着马飞快往前冲。
萧起跳下马与那为首之人缠斗,王俭带了几个人断后,眼见车队冲了过去,山匪们渐渐围拢上来。
不过几个回合,萧起便感受到眼前这人的功夫不差,并不是一般强盗匪徒那般靠蛮力压制对手,他招式凌厉,招招都是杀气,萧起也不敢轻率应付。他和王俭且战且退,到一狭窄处,萧起几招将对手挡开,趁空对王俭道:“你们快走,我断后!”
王俭见萧起对手凶狠,怕再多说扰了他的心神,自己一同抵挡的人已经多少都带了伤,又记挂着车队安慰,怕前面再有埋伏,便挥刀将匪徒驱散,翻身上马向车队追赶而去。
萧起见他们远去,心中反倒轻松了不少。反倒是对手恼羞成怒,招式越发狠辣,他稍稍分神,斧头锋利的白刃已经划破了他的肩膀,一阵剧痛袭来,他忍不住抽了口气,连连后退了几步。
第一次以一敌多,萧起心中虽有些慌乱,但面上仍是镇定,月色中围上来的山匪们兵刃闪着寒光,将他重重包围,一步步逼到绝壁之下。
肩上的血浸透了薄衫,顺着手臂往下淌着,血腥气在鼻尖萦绕,面前的人像是被气味吸引过来的野兽,已经亮出了锋利的爪牙,准备随时撕碎他。
山口火光骤然亮起,几十只火把驱散了阴森鬼魅,三当家鹿角扛着她的刀,笑颜如花地走过来,大声道:“我去叫二哥喝酒,发现屋里没人。原来二哥在这儿找人麻烦呢。”
谭青山见状收了招式,也笑道:“怎么今天想起找我喝酒了?”
“过节嘛。”鹿角一身红衣,鲜血般鲜艳,火光中衬得颜色明丽,在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间显得越发亮眼,她眼波流转,看了萧起一眼,“哟,萧公子也在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萧起收了剑,拱手道:“多谢二当家好意,要事在身,改日再请二当家喝酒。”
“认识啊。”谭青山语气有些酸。
“见过。”鹿角笑道,“长得好看就记住了。这酒二哥喝是不喝,不喝我便走了。”
鹿角不耐烦,领着手下人要撤。
“难得你有此雅兴,哥哥也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谭青山不甘心地瞪了萧起一眼,将斧子往背后一插。
鹿角冲萧起挥挥手:“萧公子慢走,记得欠我一顿酒啊。”
“怎么,舍不得啊?”谭青山戏谑道,“叫人绑上山去,给你做压寨郎君可好?”
鹿角竖起眉毛作势要举刀砍人,谭青山才拱手求饶,和鹿角一并往山谷外走。
见他们走远,萧起才松了口气,只觉得肩膀上疼得没有力气。还好他的马在,翻身上去,跑出山坳不远,便碰见等在路边接应他的王俭。
见他受伤脸色苍白,血已经浸透了整个衣袖还顺着手指往下滴着,王俭忙撕下衣襟替他稍作包扎,让他不要在跟着一道押车,天亮先去烁阳找大夫包扎养伤。
萧起本打算包扎好伤口便寻迹去追赶车队,可他打马在街上找大夫的时候,只觉得头昏眼花,烈日当空,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只觉得阳光分外刺目,稍微闭眼便觉得天旋地转。这样的状况若是莫名其妙昏倒在外面,一定会有人上报官衙,若查到他的身份,以现在的状况便很难脱身。眼见前面街上就是馆驿所在,萧起便强撑着径直过去了。
馆驿里一大早也是热闹非凡。昨日县令大人招呼商贾富户过去商量各家摊派的钱粮,各家自然心中不服,出了县衙便商量好今日直接过来找苏大人。苏因齐刚睡醒,就听驿丞苦着脸来报楼下堂中情形,只能硬着头皮前来应付。
一见正主露面,十来个人一拥而上,将苏因齐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开始诉苦。苏因齐几番开口都插不上嘴,还没清醒的脑子被这么一吵搅成了浆糊,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听不清任何声音。就在此时,堂外虚掩着的门被大力推开,里面的人被巨大的声响镇住倒是突然安静下来,纷纷往门口看去。萧起扶着门框,半身是血,眼看就要体力不支倒下。
苏因齐震惊之余灵光乍现,趁众人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扒开人群冲过去,一把扶了萧起,悲痛道:“怎么伤得如此重!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苏因齐也不要别人帮忙,自己将萧起架在肩上扶回自己房间,那群人不甘心闹这半日没个结果,便纷纷跟上来,又不敢进门,都围在门外伸长了脖子张望。
以前见过最血腥的场面也不过是打架斗殴到头破血流,没见过流这么多血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连嘴唇都没了血色,苏因齐要让自己显得很忙才能摆脱门口那一堆人,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剪子,小心翼翼开始剪伤口周围的衣服。
皮肉外翻的伤口让苏因齐有些手抖,好不容易等大夫来了,从医箱里取了工具来整齐排列在桌上,苏因齐看了一眼那些针线刀片,仿佛已经感受到那种无法忍受的疼痛,忙逃命似的出屋去了。
门口的人看他出来便靠在走廊栏杆上大口喘气,悲痛万分的样子,都不敢开口,只能默默等着苏因齐下一步动作。
苏因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抬手抹额上细汗时偷瞄周围一眼,心下厌烦这些人真是一点脸色不瞧,看来今日铁了心是不达目的不会走,那只有顺势把戏做足。他手一滑,将双眼揉得通红,脱力一般扶了栏杆一步一挪望楼下去。
众人便跟着他,又回到堂上。
苏因齐手支着额头叹息了半晌,才强打精神有气无力地说道:“各位,刚才那位是崔大人特意派给我的护卫。”
众人表示震惊,纷纷表示谁如此胆大,竟然敢伤了朝廷的人。
“我让他去探查被赤风岭劫去的粮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苏因齐牵着袖子掩面装出悲痛的样子,偷偷观察众人的反应。
说到赤风岭,刚才的义愤填膺也飞快地平息下去。
苏因齐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努力平息悲伤:“我也知各位艰难,实在不行也不必勉强,我再想想办法。只不过打狗还要看主人,若崔尚书震怒,禀告了皇上,到时候我生死不足论,若是天兵降临前来剿匪,还请各位多多支持。”
关键时刻,还是只有拉崔岳的名头出来撑场面,说用兵不过是顺嘴,到底崔岳能不能左右朝廷调兵他也不知道。底下坐的人对崔岳的权力有多大并不清楚,可是真是调兵前来,他们是害怕的。剿匪不用当地的驻军,必得从其他地方调。本地驻军倒还好,平日里上供得殷勤,凡事多少都能通融。可是外地的驻军就不同了,一两千人往那里一杵,到时候予取予求哪里还由得讨价还价。若不配合,那多半会被安上一个通匪的罪名,家产保不住不说,全家的性命都堪忧。
各自扒拉了一遍心里的算盘,算得快的已经起身表态:“大人这话说得我面上挂不住,其他人不论,我愿出钱出粮,与朝廷共克时艰!”
“正是!”旁边的人站起来,“怎能让大人如此烦恼,除开钱粮,我家中还有一棵千年山参,回去便让人送来,给大人的护卫补身。”
一旦起了头,其他人便纷纷响应。苏因齐尽力压住心中的喜悦,生怕从脸上露出半分。他颤颤巍巍起身,拱手深深鞠躬道:“诸位大义,此事完毕后,当奏明朝廷,给各位嘉奖!”
事情说到这里,算是已经尘埃落定。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闹这么一场还是要出钱粮的结果还是让他们心有不甘。
“姓程的说是要这么多,多半还给自己留了一份。这些年仗着自己的官位,收刮咱们也不少了,若此次再把功绩算到他头上,怕是要如虎添翼飞起来吃人!”
“正是!烁阳地方小,他说一不二要当土皇帝,这次机会正好想办法杀一杀他威风!”
“怎么治,他好歹也是地方父母官。我看这苏大人不过就是仗着京里的势力,他一走,咱们不还是要跟程济打交道?”
“不如这样。”刚才第一个站起来表态的奸猾一笑。
周围人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纷纷围过来。
“百姓们都觉得我们与衙门里的老爷狼狈为奸,不如这次便公开募捐,写了条子说明自己要捐的钱粮,让苏大人当众收了,程大人做见证。咱们既然要做善事,就谁都不要从中刮油水。让百姓们也看看,这些年谁都不好过。”
打发走了这一群人,苏因齐瘫坐在椅子上缓了半日,才有力气爬上楼去。
大夫正好背着医箱从屋里出来:“病人失血过多,因为习武倒也无碍,好好养些日子便成了,晚些我再来换药。这些日子饮食要清淡,伤口不可沾水,不可动武。”
苏因齐付了诊金又道了谢,才进屋来,见人还醒着,便在床边坐下,躺着的人先开口了:“我不叫齐萧,我叫萧起。”
苏因齐的浆糊脑子还没清明,只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只点点头:“哦,你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也不等萧起回答,他起身去倒了茶,隔了茶杯还被烫了手,疼痛让苏因齐终于魂魄归位,盯着萧起惊讶道:“你是萧尚书和明月公主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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