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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飞舞》
时间是一枚银色的子弹,从南方射回北方。
出了高铁站,两个人先一起去接猫,提到猫,梁初灵来了精神,扒着李寻的胳膊看他手机屏幕:“看看店员今天发视频了没?”
李寻点开微信,置顶联系人有三个:李炽、梁初灵、和宠物寄养店。
点开店员的聊天框,最新一条视频是昨天下午发的,很短,只有十几秒,栗子趴在猫爬架上,店员在一旁逗它,它并不活泼。
“它怎么没精神?”梁初灵诧异。
“可能因为天气热?咱们现在就过去吧。”李寻也有点皱眉,但不想提前担心,于是先安抚一下梁初灵的心情。
梁初灵只能盼着车快点开。
店员是个年轻男生,看到她们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回来,有点慌乱。
“栗子呢?”梁初灵迫不及待问。
店员引二人到栗子的豪华套间前。
栗子蜷在角落的软垫上,听到动静,耳朵动了动,却没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只是嗡嗡了几声。
梁初灵已经觉得不对劲了,隔着玻璃看它:“它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店员支吾着:“前几天是有点打喷嚏,流鼻涕。我们觉得可能就是感冒,田园猫皮实,就给它喂了两天速诺。想着你们在外面比赛,就没特意打扰……”
“喂药?它生病了你们不跟我们说?你们给它喂药不跟我们说?!”梁初灵气得手指发颤。
李寻没说话,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打开猫舍的门,伸手进去摸了摸栗子的耳朵和鼻尖,又掰开它的嘴看了看。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店员。
“大概四五天了。”店员被他看得低下头,“今天看着还没好,我们正打算下午再喂一次药。”
李寻不再多问,也不想在这里争吵,以免吓到其它小动物。直接把栗子抱出来放进猫包。栗子乖顺得反常,只在他怀里蹭了蹭。拉好猫包拉链,另一只手拉住还在质问店员的梁初灵就往外走。
出了宠物店,打车就直奔农大。
栗子在猫包里一动不动,也不打呼噜。
“师傅,麻烦您开快点。”李寻也有点着急。
车子启动,梁初灵接过猫包,抱在怀里,摸着里面蔫蔫的身体,往日活泼到狗都嫌的栗子现下安静得离奇。
她再度想起那只跑丢的小猫,她再也没见过那只猫,但帮她找猫的团队跟她说过大概已经死了,让她想开点。
梁初灵真的怕起来,眼泪不自觉掉下,砸在猫包上。
“它会不会有事啊,那些人也太不负责了……你怎么找的店啊。我们怎么就直接走了啊!明明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的责任啊!”梁初灵越想越生气,还觉得离谱,“对啊!我们怎么直接就走了啊!?”
李寻看着她啪嗒啪嗒掉眼泪,摸出纸巾侧过身给她擦脸:“别哭。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先带小猫看医生好不好?追谁的责不重要了,还是小猫比较重要。”
梁初灵红着眼睛朝他伸手:“那你手机给我!我要看他们这几天给你发的视频!”
李寻把手机递给她。他的手机没密码,梁初灵直接点开微信,往上翻看记录。
从结果往回倒推过程,的确破绽百出,时时刻刻都有预示。
从几天前开始,店员发的视频时长就明显变短,画面里的栗子也越来越不爱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被逗反应也很迟缓。
只是隔着屏幕,不仔细看确实容易忽略。
“你看,你看这里,你再看这条,他刚刚在撒谎,上周就已经饭量下降了,你观察力那么好怎么没发现呢?”
梁初灵埋怨,又开始想掉泪。可,她说完就想到,李寻为什么没发现?
他在上海,要准备上课、演出、正赛、表演赛,拿到特别奖后,还跟一个有名作曲家通了邮件,讨论申请学校作品集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要转向作曲。
即将九月,柯蒂斯的报名系统就要开启。他都是为了那个约定。他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被占满。
梁初灵的埋怨退去,转变非常迅速:“我知道是为什么了,因为你自己也很疲惫。我不该怪你的。”
李寻一句话没说呢,就看着她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从愤怒指责到自我反省不过几秒钟。
他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难以抵抗她的纯真和澄澈。
怪你就一定会怪你,理直气壮。
想明白了也一定会立刻告诉你,毫不扭捏。
到了农大,医生给栗子做详细检查:“别担心,问题不大。呼吸道感染,有点炎症。之前吃的药不太对症,而且剂量可能也不太够。我开点药,回去按时喂,注意保暖,观察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梁初灵和李寻同时松了口气。
“真的没事?”梁初灵不放心地追问。
“放心吧小姑娘,小猫生命力顽强着呢。”医生笑着开始写处方,“不过以后宠物寄养,还是要找更靠谱的店,有问题及时沟通。”
拿了药,两人一猫又重新坐上出租车,这次是回家的方向。
梁初灵抱着已经恢复一点精神的栗子,眉开眼笑,用脸蹭它脑袋。
“吓死我了你这个小咪!”又扭头对李寻说,“幸亏它是被你养了,要是被我养,估计它就完蛋了。”
李寻看着她和猫挤在一起,车窗外的光影掠过光滑的她的脸、毛茸茸的猫的脸,梁初灵的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此刻却笑得毫无阴霾。
他想,的确很澄澈。
梁初灵的眼睛永远年轻,永远含泪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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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两人一猫,一起在梁初灵家投影看电影。
是梁初灵提议的,她想跟猫多呆一会儿。
李寻怕看完电影太晚,梁初灵回家不安全,最近梁初灵又不让他送,索性就直接在梁家看。正好妈女士也出了门。
电影开始了。
洛杉矶明媚的阳光,饱和的色彩,爵士乐的前奏响起。
梁初灵抱着靠枕,李寻靠在沙发另一头,姿势放松,用余光看她的侧脸明暗交替。栗子走过来,在梁初灵身上蹭了蹭,然后爬到腿上蜷成一个球。
“它好像特别喜欢这个位置。”梁初灵伸手挠了挠栗子的下巴。
“因为它喜欢你。”李寻距离她不远不近,光线旖旎,声音变成声线——真正的线——穿空而来,钻进梁初灵的耳朵。无端让人感到一种暧昧的疼痛。
电影里的米娅和塞巴斯蒂安相遇,碰撞,在城市的夜晚里跳舞、唱歌、谈论梦想。画面鲜艳,当塞巴斯蒂安在酒吧弹起钢琴时,梁初灵的手指也在沙发上敲击着旋律。李寻看见了。
梁初灵看着屏幕上那场著名的双人舞——她们在Griffith Observatory的星空下轻盈旋转,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银河。
摄影机围绕着她们旋转,整个世界都在为她们的爱情让路。
电影里的洛杉矶被拍得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夏日梦境。
阳光永远是金色的,游泳池泛着宝石般的蓝,棕榈树的剪影衬着粉紫色的晚霞。米娅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跑过街头,塞巴斯蒂安在白炽灯管下弹奏钢琴。
每一个画面都美好得近乎虚假。
电影结束,《City of Stars》再次响起,格外缓慢,格外寂寞。
窗外的车流声,像真实的世界在呼吸。
梁初灵盯着墙上还在滚动的字幕,忽然开口:“我不懂。”
李寻转过头看她。
“我不懂她们为什么要分开。明明还相爱,明明可以在一起。那些问题不能解决吗?”
“有时候分开不是因为没有爱,而是因为爱的方式不对。或者,因为人生的方向不同。”李寻试着解释。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支持她的方向吗?”梁初灵看向他,“就像如果你想去做什么,我会支持你。反过来也是。为什么要让梦想把两个人分开?”
李寻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但现实往往比电影复杂。人会变,环境会变,优先级会变。今天你觉得最重要的东西,明天可能就不是了。”
“那如果变了就一起变啊。”梁初灵说得理所当然,“喜欢就要说出来,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如果觉得对方走的方向不对,就告诉他。如果自己走错了,就改过来。为什么要等到五年后?”
她顿了顿,语气笃定:“我们不会那样的。”
李寻用轻盈、轻巧的眼睛,深沉、厚重的看着她。
梁初灵没察觉他的眼神,继续:“我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如果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会努力和他在一起。电影里那些如果,根本不应该存在,因为如果真的想要,就不会让那些如果发生。”
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天真,像一只还没学会害怕的小动物,对着广袤的世界宣布自己的法则。
李寻看着她。投影仪的光有一道横过梁初灵的脸,照亮她倔强的眼睛。
她在生气,为电影里那对爱人的分离生气,为本可以避免的遗憾生气。
李寻觉得胸口发软。他伸手,示意梁初灵牵手,梁初灵也的确把手放了上去,李寻牵紧:“真棒啊,小天才。”
梁初灵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脸红:“干嘛突然……”
“你说得对。”李寻嘴角还噙着笑,“喜欢就要说出来,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
“那你笑什么?”梁初灵狐疑地看着他。
“笑你可爱。”李寻说,然后在她反驳前转移话题,“不过电影之所以动人,恰恰因为它展现了那些不完美。是不完美才会让人成长,是不完美才会驱使人去成为更好的人。如果所有问题都轻易解决,那它就不是《LaLa Land》,而是一部普通的爱情喜剧了。”
梁初灵想了想:“你是说,遗憾让故事更深刻?”
“对。”李寻点头,“完美的爱情只存在于童话里。现实中的爱情,总是伴随着妥协、错过、成长和改变。电影把遗憾用美丽的方式呈现出来,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是为了让你理解。有些东西,是因为无法拥有,才显得珍贵。”
梁初灵看着已经黑下去的屏幕,脑海里还在回放那些绚烂的本可以拥有的画面,像一场盛大而短暂的烟火,照亮夜空,然后消散。
她最终说:“我不喜欢遗憾。”
“没有人喜欢遗憾。但遗憾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不要留有遗憾。”梁初灵还是幼稚的笃定。
电影是造梦的艺术,它把遗憾包装成艺术品,让人在安全距离外观看、感受、流泪,然后散场,回到现实。
现实里没有那样完美的光线,没有那样巧合的相遇,没有那样诗意的分离——但现实里有别的。
梁初灵伸了个懒腰:“还早,看点别的吧?”
“你定。”李寻很好说话。
“行,那我找部吓人的!”梁初灵跃跃欲试。
梁初灵挑了部恐怖片,结果看到一半就不想再看。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无理取闹,硬要拉着李寻开始练琴,说过段时间你又有考核,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呀你说是吧李寻!
李寻无可奈何……问了句你想听我弹什么?
月光洒在客厅,洒在栗子的毛上,一种洗涤一切的感觉。栗子在月光中拖着影子往前走。
“月光?”
旋律舒缓、宁静,带着点淡淡的忧伤,像月光下缓慢流淌的溪水——
这是李寻的《月光》
光芒是慢慢铺开的,夜晚是缓缓降临的。万物生长,有其时节。
这是他的表达。
他的《月光》是等待。
“是等待吗?我听到了等待的情绪。”梁初灵不确定地问。
“真聪明啊小天才。是等待。”
“为什么是等待?”
“人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种子发芽,等待伤口愈合,等待风暴过去。
梁初灵好像有点明白李寻的意思,又好像没那么明白……
她太过幸运,既无法欣赏遗憾,也不太理解等待。
她的世界里,等待与努力是相悖的,而努力和结果是划等号的。
那么一切都应该去争取才对,徒徒等待该多么懦弱。
所以李寻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愿意等待。
等待梁初灵内心因家庭而起的风暴彻底平息,等待她那依赖性质的喜欢,沉淀、澄清,最终浮现出纯粹的真心。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约定的时机到来。
他有足够的耐心。
因为她是梁初灵,那么值得最好的过程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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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二人一起看过好几次电影,梁初灵看电影真是只能在家里看,因为她总喜欢怪叫,模仿电影里出现过的一切声音,李寻都拿手机悄悄给她录了下来。
一次张姨在边干活边放歌,李寻听出是《珍重》,于是晚上拉着张姨加入,三个人一块儿看了一遍《山河故人》。
看得越多,梁初灵似乎更明白李炽当初说“主观的完美”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音乐实在太过特别,它和什么电影都不一样,它完全自我,每一首乐曲永远只和情绪有关。
半年以前的梁初灵,在李炽看来甚至有点不通情、无思绪。
只是半年,梁初灵生长出了一颗心,这颗心向上,是垂直的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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