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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王氏走到院门口发现孙女没有跟上来,于是唤她:“阿辞?发什么愣呢?快回来,豆沙馅好了,来包浮圆子了。”
“哎,来了,阿奶。”谢明昭应了一声,最后望了一眼小荷被拖走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村道和冬日萧瑟的田野。
她转过身,走回自家温暖的小院。灶膛里的火映红了家人的脸,豆沙的甜香,糯米的清香,肉丁的咸香交织在一起。她拿起一块软糯的糯米皮,舀起一勺温热的豆沙馅,那甜腻的香味本该是过节的慰藉,此刻在心头却只余苦涩。
“阿辞,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秦梅察觉到女儿的异样,轻声问道。
谢明昭手指一顿,豆沙馅差点溢出,“没什么,娘。”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就是觉得……咱们一家人能这样热热闹闹包浮圆子,真好。”
“可不是嘛,”王氏接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这年头,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整整齐齐地在一块,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福气”二字像针一样扎在谢明昭心上,小荷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恐惧的脸庞再次清晰地浮现。对她而言,那点“平安”、“团圆”的福气是何等奢侈。
“阿姐,你看我这个包得圆不圆?”谢澜举起一个歪歪扭扭的浮圆子,献宝似的问。
谢明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接过小妹手中的浮圆子,轻轻将它捏拢:“嗯,澜儿真棒。你看,只要用心,总能包好的。”
她看着手中软软糯糯象征着团圆和美满的浮圆子,然她的心,却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寒冷。这世间的团圆美满,不该只属于幸运的少数人。为了家人,也为了那些如草芥般无声凋零的“小荷”。
她,谢明昭,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挣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
冬至过后,寒意更甚。田野覆着厚厚的霜,河水结了一层薄冰,农事彻底歇了下来。
谢家小院的日子也渐渐放慢了节奏,秦梅坐在门槛旁晒着暖和的太阳,手中银针翻飞。
谢明昭依偎在她身边,看着娘亲灵巧的手在素绢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鸟,轻声说着:“娘,您看,若是把这朵牡丹的花蕊,用深浅不同的金线来绣,是不是更有层次?还有这片叶子,边缘用极细的银线勾个边,阳光下会不会更灵动?”她描述着后世苏绣的某些技法,尽量用秦梅能理解的方式表达。
秦梅停下针,仔细琢磨女儿的话,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深浅金线……银线勾边……阿辞,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总有这么多新鲜主意?听着就好看,娘试试。”她立刻找出相应的丝线,兴致勃勃地尝试起来。
谢明昭提供的这些新颖又不失雅致的构思,让秦梅的绣品在锦绣坊越发受到青睐,成了冬日里一笔重要的进项。
而谢明昭大部分的时间,都留给了村东头那座小小的族学。寒风凛冽,学堂的窗棂糊着厚厚的桑皮纸,挡不住里面稚嫩的诵读声,更挡不住外面刺骨的冷意。
起初,谢明昭只是像往常一样,裹紧厚厚的旧棉袄,缩着脖子,安静地趴在学堂唯一那扇有些破损的窗外。她努力竖起耳朵,捕捉着堂叔谢允清晰温和的讲解,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贪婪地追寻着他在简陋木板上写下的每一个字。小手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
学堂里,那些谢家的堂兄堂弟们,起初对这个风雨无阻趴在窗外的阿辞妹妹还有些好奇,后来便也习以为常了。
谢允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看着窗外那个小小的、执拗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缩,心中那点因她非正式学生而产生的距离感,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对好学之心的怜惜,也有对她小小年纪如此坚韧的佩服,更有几分不忍。
终于,在一个北风呼啸、格外阴冷的上午,当谢明昭又一次准时出现在窗外,小脸冻得发青时,谢允停下了讲课。他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屋里的孩子们缩了缩脖子。
“阿辞,”谢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谢明昭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外面太冷了,进来吧。坐在门边的矮凳上听,不许出声打扰哥哥和弟弟们。”
谢明昭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她惊喜地抬头看着谢允,用力点头:“谢谢堂叔,我保证乖乖的。”她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在门后角落那个矮小的、平时用来放杂物的木凳上坐下,挺直了小小的腰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讲台,充满了感激和专注。
谢允看着她迅速进入状态,像个最虔诚的学生,心中那点因破例而产生的犹豫也消散了。他关上门,继续讲解《论语》中“温故而知新”的道理。
屋内的炭盆散发着微弱的热气,虽然门边依旧是最冷的位置,但比起窗外的寒天,已是天堂。
谢明昭虽在前世受过高等教育,但对于这种古老的繁体字,不能说认全但绝对是有不认识的,而且作为十岁的孩童,她也不能表现出太识字。而眼下她在堂叔无声的认可与庇护下,坐在这个小课堂里,陪着哥哥弟弟们让自己从头学起。
小姑谢慧则开始了她忙碌的通勤生活,每隔两三日,她便早早起身,裹紧头巾,顶着寒风步行去县城的锦绣坊。
坊里年关前的订单堆积如山,绣娘们都在赶工。谢慧手脚麻利,针线功夫扎实,人也沉静肯干,很快就融入了进去。虽然熬得眼睛发红,手指也偶尔被针扎破,但拿到按件计酬的工钱时,那份沉甸甸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希望,足以驱散所有疲惫。她小心地将大部分钱攒起来,那是她供儿子读书、未来独立门户的基石。
阿爹谢蕴依旧忙碌着他的木工,冬闲时节,找他做活计、修补家具的人反而多了起来。刨花飞舞,锯木声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松木香气。他做的活计细致牢靠,渐渐在附近几个村子也有了点小名气。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成了谢家小院冬日里最沉稳的背景音。
最悠闲的要数阿奶王氏,菜园子里的活计少了,她每日除了喂喂鸡鸭,便是精心侍弄着墙角那几盆耐寒的葱蒜。
午后阳光好的时候,她便搬个小杌子坐在檐下,一边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一边纳着厚厚的鞋底,或是缝补些衣物。
谢澜和谢屹这两个小尾巴,常常围在她身边,听她讲那些带着神奇色彩的故事,或是跟着她串门子。去相熟的老姐妹家坐坐,喝碗热茶,聊聊家长里短,说说县城的见闻,日子便在这份闲适与烟火气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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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道旁的柳树枝条越发枯硬,天空时常是铅灰色的,偶尔飘下细碎的雪粒。家家户户开始有了年节的动静。谢家小院里,年味也一天天浓了起来。
王氏翻出珍藏的红纸,指挥着谢蕴裁成合适的尺寸。秦梅和谢慧开始扫尘,将屋里屋外打扫得焕然一新。谢蕴抽空做了几个新灯笼架子,糊上红纸,让谢明昭拿着去找村里唯一的秀才公谢允讨写“福”字和吉祥话。
谢澜和谢屹则兴奋地围着灶台转,看着阿奶,娘亲制作过年的吃食。两个小家伙馋得直咽口水,偶尔执意打个下手,递个盘子或想偷尝一口,却总惹来阿奶的讨骂,“小兔崽子,乱帮忙,就会捣乱,去去去,到院子里玩去,别在这儿添堵!”两人这才嘻嘻哈哈地跑开。
大年三十的喧嚣与暖意尚未散尽,大年初一的晨曦便已悄然染亮了谢家小院的窗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残留的饭菜香,还有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冽气息。
这是谢明昭穿越而来后,在这个时空、这个家庭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天刚蒙蒙亮,谢明昭就被秦梅温柔地唤醒。“阿辞,醒醒,该去拜年了。”
她换上了年前新做的、最体面的那套细布袄裙,头发也被王氏用两根崭新的红头绳仔细地梳成了两个整齐的小髻,映得小脸多了几分喜气。
“阿辞,快些,你阿爹等着呢。”秦梅在门外催促,声音里带着年节的喜气。
走出房门,只见阿爹谢蕴也已收拾齐整,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脸上带着笑意。谢澜和谢屹更是像两只兴奋的小雀儿,穿着簇新的棉袄,小脸红扑扑的,早就等不及了。
“走,给族里的长辈们拜年去。”谢蕴大手一挥,牵起谢澜和谢屹的小手。
谢明昭则安静地跟在阿爹谢蕴身侧。阿奶和娘以及小姑则留在家里,准备接待可能来拜年的本家妯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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