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闻落

作者:不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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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顺利利,聪明伶俐”


      卷帘门缓缓上升,储之启发现有人把自己锁在了店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看她的长发搭上臂弯,他倾下身,看她的臂弯垫上毯子,他的下巴抵着桌面,看她用毯子蒙上睡眼。慵懒的时间随意地流动着,来到九点半,滴——滴——的闹钟声让整张桌子都震动起来。被这一动静吵醒的何文落挣扎着躲进毯子的更深处,储之启则是被惊出一身冷汗,他伸出的慌乱的指尖被何文落一把压下,熟睡的暖意准确无误地关闭清醒的闹铃。

      从四月清风里走出的五月还湿润温凉,储之启背着光的脸庞却红热起来。何文落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团着毯子,“今天很热吗?”

      “有点。”储之启赶忙站起,五指并拢拼命往脸上扇着风,一边驱散红热一边心虚地瞄何文落。

      但门前哗哗响的叶子却出卖了他,何文落看了一眼那棵木樨树,语气平淡:“那你去吹吹风吧,顺便买早餐。”她拉开抽屉,叠好一张张零钱递给他,“我要老样子。”

      储之启刚才紧张得汗都要被吓掉了,他接过钱,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储之启放下早餐。

      何文落拿起那袋小笼包,痛苦地回忆今天早上,何爹被高兴冲昏脑子了,八点半的家长会,七点就把何文落送到店里。“下车下车!”

      何文落在他背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忍着怨气问:“你去那么早干嘛?”

      “早到就不会迟到。”这是未雨筹谋的何爹早早论。

      储之启听完何文落的描述忍不住地笑,一边心疼一边询问:“家长会怎么样了?”

      “他给我发了照片。”储之启侧目一瞥,第一张照片上何爹的脸上展露灿笑,双手竖起大拇指,左手的大拇指指尖上是“何文落”,右手大拇指的指尖上是“储之启”,第二张照片除了把大拇指替换成剪刀手,没什么不同。

      “和我们拍得照片很像,对吧?”何文落转头看他,他盯着照片,丝毫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于是他背叛那天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照片?”这一句质问瞬间让他毛骨悚然,储之启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盯着照片,但内心早就大喊不妙僵持无措了。

      亮着的屏幕被瞬间关进一面黑镜,黑镜里倒映出一张因为一时疏忽闯下大祸的悲惨苍白的脸。

      无数的话语从脑海闪过,竟没有一句说得出来。在何文落的审视下,他百口莫辩,只好打开相册还回去,“那你要看回来吗?”

      何文落的笑像嘲笑更像得逞,“我想看点别的。”这话说得不诚实,她应该说:我还想再看点别的。因为她的目光从他手上一闪而过,眨眼间那张照片已留存眼底。

      储之启把自己的所有都筛选了一遍,实在找不出让何文落起兴趣的点。他神经绷紧,问:“什么?”我没有,没有的。

      你有的,有的。

      那个被储之启抛掷脑后的以前班男生回到何文落脑海里,其实不是男生,是女生,叫钟宁。她们本亲密无间的关系某天被一把冰斧劈裂了,虽然分了你我,但默契依旧,她们谁也不搭理谁,谁也放不下谁,谁也不愿先追回谁。

      就在何文落以为这段关系会一如既往石沉大海时,一股浪潮又把钟宁推到了她眼前。钟宁都走了这么远了,都等了这么久了,第一句话就由何文落说吧。“钟宁!你找我?”

      “除了你,谁值得我跑这么远。”钟宁把头发剪得更短了,把天蓝色牛仔裤换成了黑色运动裤,是比以前更帅气了,但没有以前那么阳光了。

      “上次不是还不愿意理我吗?”何文落说的是上一次送水果感谢那件事,“有一起吃吗?”

      “麻烦死了,谁要吃。”钟宁一直觉得穿一身黑是何文落的风格,但何文落却没发觉她的小心思,所以她郁闷得扭曲事实。

      “话说你那个店员是怎么回事?”钟宁得手臂一下搭上何文落的肩膀,蹭着她的头发,贴上她的耳朵,“你知道吗?他偷拍你。”

      “什么时候!?”何文落一下拉开距离,认真看钟宁的眼睛。

      钟宁不满地看她一眼,把她又拉回怀里,何文落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搭肩膀,但也由得钟宁喜欢,乖乖贴回来。“上次你演讲啊。”

      何文落没说话。

      “他喜欢你?”钟宁的手臂瞬间失去了停靠。

      “他在追你?”钟宁盯着何文落回避的背影。

      “那是他的事。”这是何文落回避之后绝情的回答,钟宁最喜欢她这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偷拍的事?”

      “我看完之后删掉,或者你再看一遍删掉。”何文落给储之启选择。

      储之启一动不敢动,他怀疑自己身上某一部分背板了自己。不然这件天衣无缝的事情,何文落怎么会知道?是他某一缕心丝,或是他某一根脑筋,因为太想何文落而忘记了属于储之启。

      储之启叹着气,点开了隐藏相册,选择了后一个选项。为什么不选第一个或者两人一起看完再删,这是因为那些照片拍得实在不怎么样,当时条件有限,全靠何文落。

      “你怎么会知道?”储之启清空回收站,怯怯地开口。

      “你不做就不会有人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储之启看何文落没生气,又问:“为什么你让老板帮我?”

      何文落沉默着想了一会儿,说:“因为我爸很想去啊,你没看出来?”

      想去的时候他没看出来,回来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何爹回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他大手一挥,说:“今天我们出去吃!”

      何文落翻书得手一顿,拒绝着问:“现在吗?”她的拒绝没有余地,因为理由正当:“晚上吧,顺便给妈妈打包。”

      “也行。”安排好晚饭后,何爹把车头一转开出去买午饭。

      时间杀到下午,两人锁好门。一转身,何爹的红包就挡在面前,“顺顺利利,聪明伶俐。”

      这份意外礼物,让何文落大喜,让储之启大惊,感谢着接下后,两人并排跟在何爹身后。储之启反复地摸抚着红包,仿佛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很有负担的他最后感动地说:“没想到我也有。”

      “当然有啊。”何文落的笑起初是温暖的,笑着笑着就有些报复的意味,“我也想用钱帮帮你啊。储之启。”

      那句话果然很难忘掉,那件事情果然很难过去,储之启心中的刺从来没有因为顺利解决而消融进血液里。说那句话的时候,他比何文落更恨自己,他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哪怕已经被原谅,仍旧需要赔偿的错误,一句诅咒、一根尖刺虽然不致命,却包围了他的情感,刺穿了他的心脏。倘若今天何文落只是重复那句话,储之启一定会就这样承担下去。但这一句话,在过去的储之启说来是存在,在此刻的何文落说来是消失。从他身上开始,也从他身上结束,一句诅咒、一根尖刺,何文落只当作是一句傻话、一阵幻痛。

      看储之启沉默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懂没懂。何爹一个回头,靠近何文落问:“你又干什么了?”何文落不明所以,在何爹的眼神示意下,她瞥了一眼储之启。储之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真真是小启小气,落落大方。

      “关我什么事啊?”何文落小声地为自己争辩道,虽然确实是因她而起,但是……她越想越生气,摆出一个让何爹暂停的手势,“我处理一下。”

      “好好说啊,我把车开过来。”何爹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

      何文落烦躁地看他一眼,吐出一口怨气,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储之启脚下一滑,两张脸差点面对面撞在一起,何文落冷静的瞳孔里全是他的慌乱和脸红,“储之启,开心点好吗?我们马上要去吃饭了,你这样会没胃口的。”

      储之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脸红着红着、心跳着跳着,突然开朗了。他笑着说:“我开心了,很开心。”

      “太好了。”何文落冷笑一声,说:“现在轮到我不太开心了。”她松开了手。

      储之启大惊失色,这么突然!?“为什么?”

      何文落不搭理他,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敢随随便便不开心了,赶紧站到何文落面前哄她:“何文落,要怎么样你才会开心?”

      “你别不理我。我刚才是因为……”储之启不敢提起,害怕提了她会更生气。想来想去,他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说话了,也不会随便摆脸色了。”

      “真的?”

      “我绝对不会骗你。”储之启把脸贴近,眼睛又清又亮,还倒映着一张漂亮可爱的脸蛋。可是那张脸还是不愿意笑,他委屈巴巴地问:“你开心了吗?”

      “开心了。”何文落点点头,却没有笑,她说:“但我不相信。”

      如果现在储之启追问“为什么”的话,就真是在骗人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保证、什么承诺、什么真心实意,都是通过自己给另一个人的,另一个人如果相信的话,自己还需要付出什么呢?没有天生的信任,只有不断地证明。

      饭店在一条很热闹的街道上,幸好何爹提前定了位置,不然就吃不上了。一下车,何爹就指着马路对面说:“我平时就是在那里打工的。”

      一句话,两人听蒙圈了,何文落问:“打什么工?”

      “给你打工啊。”何爹拉过储之启,说:“我们不都在给你打工吗?”

      “那就好好干啊。”何文落挑了挑眉,一副刻薄店长的模样,说完就走进饭店里。

      何爹有朋友在,一进店就被拉去点菜、进厨房、喝茶聊天了。店里的阿姨负责把两人安顿好,便离开了。饭点店里太忙了,一切靠自理,食客也习惯了,觉得没有服务也没什么,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嘛。有时候阿姨们连等客人看菜单的时间都没有,都是觉得好了在喊阿姨来下单。大家都随意的很,高兴地聊、满意地吃,店里可以说是乱成一片了,各种声音交混着,幸好两人不用看菜单,也不用点菜了,坐着等吃就行。

      何爹猫在厨房,很快就拿着两盘菜出来,何文落带着储之启去打饭。吃饭时,何爹突然说:“落落,你看店里那房子不眼熟吗?”

      何文落停下筷子,一边细嚼一边细想,最后在一个期待的目光和一个疑惑的目光下,选择疑惑地摇头,“不熟。怎么了?”

      何爹觉得既然忘了也没必要说了,“没什么。吃饭!吃饭!”

      因为他们还要打包外带,在店里等了一会儿,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天没聊完,没有饭没吃完的。结账时,阿姨越过何爹朝他们看了一眼:“都是你小孩?”

      何爹吃完就有些犯困,打着哈欠点头。

      “长得真标志。白白嫩嫩的,真水灵。”阿姨感叹着,转身从冰柜里拿出两瓶饮料,“来!阿姨请喝饮料。”

      两人在何爹允许后,走上去接下:“谢谢阿姨。”

      “不用谢。”阿姨喜笑颜开,忍不住一直夸:“两小孩长得很好,真真漂亮,咋生的你说?”

      周围的食客发现新话题,于是七嘴八舌地又夸了一顿。

      最后,何爹说:“大家慢慢吃,回去了。”

      老板和一些相识的食客让他下次一次喝一杯。他点点头答应着,走出了门,何文落跟在身后,说:“老板娘,生意兴隆!”说完看了一眼储之启。

      储之启赶紧接上,“财源广进!”

      老板娘开心的不得了,追到门口,喊:“下次再来啊!阿姨请你们吃饭。”

      “氛围好好。”储之启从没见过这种热闹,很新奇很兴奋。

      何文落虽然是第一次来这儿吃饭,但已经见怪不怪了,嫌弃地看他一眼。“没见识。”

      路过一个破小的店铺时,何文落停下来说:“爸爸,你在这儿修的电视?”

      何爹回头一看,“是啊。你有东西要修?”

      何文落指着旁边的储之启说:“他的脑子。”

      “胡闹!”何爹走回来,说:“想进去看看就直说。”

      “我要看看。”何文落直说。

      何爹带着走进去,朝门口招呼了一句。

      店铺的招牌极其随意的靠在柜台,一块刷满白色油漆的木板写着“维修”二字,除开这两个字的意思不谈,从写的手法来看很血腥,滴滴答答的红色油漆像血一样淌下来。何文落盯得太认真了,有些起鸡皮疙瘩。突然一张蜡黄枯皱的脸摆在她面前,那束浑浊的光下,两堆油腻腻的苹果肌亮得渗人,“哇——”何文落吓得一个倒退,整个人重重地撞上储之启后背,“吓我一跳。”

      虽然事发突然,但储之启还是在挂满老式钟表的墙壁上,找到了双手的支撑点。“没事吧?”何文落从他身上离开,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储之启转身看她,她眼里扇着泪花,却是笑着的:“我不知道这有个人。吓我一跳。”储之启扭头一看,那是一个泛黄陈旧到已经模糊的维修柜台,里外都看不清人。那位老伯也被吓了一跳了,怎么突然有人对着他尖叫,他戴上眼镜对进来的三人扫了一圈,最后语气严厉地问何爹:“喜仔,带两小鬼来我这儿捣乱啊?”

      喜仔?储之启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是知道在喊何爹,而听懂的何文落已经把脸面向他憋笑了。“喜仔”这两字老伯念得太快了,她听成了“死仔”。

      何爹推卸责任,无奈道:“那他们非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老伯批评的目光扫到两人身上,语出惊人:“你女儿谈恋爱啦?不学好!”

      何文落赶紧跳离储之启几米远,但店里空间有限,只能离几步远,“才没有。”

      储之启咬了咬大拇指,几秒后意识到刚刚摸过墙,甩了甩又放下。

      “都是我小孩。”何爹像往常一样都认领,招呼他们喊人:“这是你们钟伯,叫人。”

      两小孩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喊:“钟伯好!”

      钟伯点了点头,何爹拉过门口也就是店里唯一一把椅子,在柜台坐下喝茶聊天。小小的柜面堆得满满当当,烧水壶、茶具、几罐茶叶、几支笔几个本子、一台小巧的绿扇叶风扇……

      何文落和储之启则好奇的东看看西瞄瞄,墙上挂着奇形怪状的钟表,虽然样式老土,何文落上手一摸,但每一个都很干净,而且没有一个是坏表。储之启在钟表墙下发现了一个特别的,他扯了扯何文落的衣袖,小声说:“何文落,这居然还有音箱。”

      何文落也感到很惊讶,这里居然有除了钟表以外的老古董,她凑近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好的,还是坏的,于是摸着音箱的脑袋,问:“钟伯,这个卖吗?”

      “两千。”老伯说起瞎话来眼都不眨。

      何文落立马抽回手,这么贵,碰一下都要收费吧。

      储之启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想,这么便宜?难怪又破又小。

      钟伯说:“看你这么识货,我便宜点买你?”

      “便宜多少?”何文落露出笑容,惊喜地走过去。

      钟伯神秘兮兮地比了个耶,何文落盯着那根满是修理痕迹的手指,实在不忍心狠砍,但200还是消费不起。“算了。没元没分。”说完,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不是吧!喜仔!”钟伯突然激动地拍了一下何爹的手臂,教训道:“小孩连二十零花都没有啊?你当爹的……”

      “二十?”何文落又冲回来,没高兴两秒,就产生疑虑了,这么便宜,“不会是破烂吧?”

      何爹啧一声,训道:“你钟伯手里哪有破烂啊?”

      何文落辩道:“我不懂嘛。”

      钟伯老谋深算了,才不吃他们这一套。“你两别哄我。到底要不要?”

      何文落的“要要要”没说出口,储之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还有两话筒,一套的吗?”

      “还能唱歌啊?”这次轮到何爹激动了,废话不多说,“我要了!”

      钟伯玩心大发,说:“20是音箱的价格,话筒另外收费。”

      何文落玩够了,拆穿说:“我知道,话筒1980,还是2000。”

      “聪明!”钟伯说:“猜对了,我给你打折。”

      够了,何文落忍耐着,垂着头抿了抿嘴,最后说:“也下班了吧,我们帮你关店休息。”

      “我只收25,你都不要啊。”钟伯背着手,可惜地叹,随后又不屑地哼:“下次我就要吊高买了。”

      何文落二话没说,掏出手机扫了付款码,“我给您转26块8,好意头。”她一边付款一边喊储之启:“储之启,搬走,回家。”

      储之启拉起袖子,就想抗走。

      “我还没修好。”钟伯面露歉意地打断。

      真的够了!不早说!何文落手里的手机都快捏爆了,但花小钱办大事,她占尽了便宜。一位能使旧物起死回生的妙手工匠,只能对他说:“钟伯,身体健康啊。”

      钟伯只觉得他们口甜舌滑、口不对心,完全不吃甜言蜜语这一套,气愤地哼一声,警告说:“下次不准来了!没这么多亏本买卖跟你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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