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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
这个世界,能真正“吃人”的,往往从来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那些看得见的獠牙,终归有其形迹。真正能于无声无息中将人的骨血、尊严与灵魂吞噬殆尽的,是那两样无形之物:黄金的锁链,与权力王座下滋生的无尽阴影。
人被它们异化,最终沦为可悲的傀儡,胸腔里跳动着被同质化的欲望,却还自以为主宰着命运。可悲复可笑的是,偏偏是这两样东西,如同永恒的磁石,牵引着古往今来无数飞蛾扑火般的灵魂,让人为之生死相许,为之神魂颠倒。
或许会有人问:难道就没有人能抵抗住这诱惑吗?
我想,总会有的。但那样的人,凤毛麟角。
因为选择拥抱金钱与权力,可以有千万种理由——为了生存,为了家人,为了抱负,甚至只是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不被践踏的尊严。而选择放弃它们,理由却纯粹得近乎苍白,也艰难得如同撼山——那仅仅是为了守住内心那片不被染指的、名为“自我”的净土。
我们更无法想象,那些已然身处高位者,内心的欲望深渊究竟有多深?财富与权柄之于他们,早已不是实现目标的手段,其本身就成了唯一的目的。如同染上痼疾,他们在这条永无尽头的阶梯上攀爬,哪怕早已拥有优渥的一切,仍渴望多一分,再多一分。
你会觉得他们迂腐、可悲,被异化得失去了人味吗?
但讽刺之处在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恰恰怀抱着一个极其伟大的理想。为了那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目标,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世俗的欢愉——抛弃爱情,疏离家庭,献祭一切个人情感与温暖。他们以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酷,将自己也锻造成了实现那“伟大理想”的祭品与耗材。
他们既是献祭者,也是被献祭者。他们在吞噬他人的同时,也早已掏空了自己。
奥利弗,这个可悲的人物,不过是这个吃人进程中,无数可悲缩影里的一个。他淋漓尽致地诠释了“可悲”的全部含义——他为此流过屈辱的泪,他为此饱受悔恨的啃噬,他日夜在良心的绞刑架上挣扎。
可他的选择,真的“对”吗?
从剧情的逻辑,从他个人的视角来看,似乎是“对”的。他正是那个拥有“千万个理由”的人:为重病的父亲,为寒冬里的一床棉被,为砸不开名为“生活”的冰窟。在明知抗争终是徒劳的绝望下,他选择了看似能抓住实际利益的艾伦阵营。这是一套在现实重压下无比自洽的、求生的逻辑。
然而——
错!他是大错特错的!
他的错误,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背叛乡亲”。更深层次、也更致命的在于,他完成了对自我的彻底背叛与否定。
一个被金钱与权力异化的、崭新的“奥利弗”,就在这痛苦的纠结与无奈的眼泪中,被完美地锻造了出来。这个过程,就是一场对旧我的血腥谋杀。他否定了自己作为渔民的过去,撕毁了作为“英雄叔叔”的身份,甚至将用鲜血和断臂换来的、曾视为生命的荣誉与辉煌,也一并踩在脚下,视为可以交易的筹码。
他背叛的,是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宁死不退的士兵,是那个在乡亲们口中带着骄傲被传颂的名字。他亲手将过去的自己推上祭坛,以换取在冰冷现实中苟延残喘的资格。
所以,他的可悲,不在于他的贫穷,不在于他的残疾,而在于他最终主动交出了自己的灵魂,成为了吞噬他的洪流的一部分。他成了一个活着的、行走的墓志铭,铭刻着理想、尊严与过往的一切,是如何被现实碾为齑粉的。
远处,秘书静静地注视着奥利弗在人群中艰难周旋的背影,嘴角难以自抑地微微上扬。此刻,他总算参透了艾伦选择奥利弗作为棋子的深意。救治一条深陷泥潭、几乎瘸腿的“死狗”,代价微乎其微,却能在对方濒临绝望时,成为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这份“恩情”会化作最牢固的精神枷锁,让奥利弗这类把荣誉和恩义看得比天还重的人,心甘情愿地感恩戴德,直至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清拆的计划,如同冰冷的机器,依旧按部就班地推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奥利弗的“谈判”结束了,表面看来一切顺利。河滩上的人们,在长久的沉默与绝望的对峙后,最终如同退潮般,悻悻地开始移动。他们之中,许多人一步三回头,目光黏在那些即将被碾碎的、承载了他们一生记忆的陋屋上,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爸爸,咱们还回来吗?”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溜圆,望向自己那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父亲。
父亲伸出那双因常年捕鱼而布满如河网般深刻纹路与老茧的大手,温柔地护住儿子的头,不让他再看身后那片伤心地。
“不回来了,孩子,咱们……回不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咱们要玩一个很长、很长时间的捉迷藏。来,快闭上眼睛,开始数数吧……”
孩子顺从地闭上眼,小声数了起来:“一、二、三……”
秘书回到保罗的府邸,脸上还挂着未散尽的、看了一场好戏的愉悦。他笑着向保罗复述今天河滩上发生的一切。
“哈哈哈哈哈……您没听见,他说要‘自掏腰包’帮那些人过冬!”秘书抱着文件,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自掏腰包!他怎么不提自己口袋里正揣着一百个奥利币呢?”
“我早说过,”保罗也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靠在椅背上,“有些人骨子里的味儿,是藏不住的。”秘书会意,放下文件,转身去为市长冲泡一杯热咖啡。
“他甚至都没舍得拿出一半。”秘书将精致的咖啡杯轻轻放在保罗面前。
“哦?”保罗拿起小勺,慢条斯理地搅拌着,试图让滚烫的咖啡凉得更快,“那他拿出了多少?”
“三十个奥利币。”
这个数字瞬间点燃了保罗更大的笑点,他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荒诞感:
“是啊,是啊……这三十个奥利币,可真够他们‘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个冬天了。”
银质的小勺在棕黑色的液体中缓缓划着圈,一个深深的漩涡在杯中心形成,仿佛要将所有的光线和希望都吞噬进去。保罗注视着这个漩涡,目光深邃,嘴角的笑意冰冷而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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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真的想安排他能拥有一个好结局,但是故事的发展终究是超越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