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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窗缝门隙里钻进来。宁拙蜷缩在并不厚实的被褥里,听着隔壁父母房中几近无声的低语,那压抑的谈话声持续了几乎一整夜。她知道,爹娘和她一样,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宁世安便将宁拙叫到堂屋。炭盆里只有一点余烬,屋里和外面一样冷。林婉娘的眼圈比昨日更红,却透着一股下定决心的刚强。
“拙儿,”宁世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没有看女儿,目光落在冰冷的桌面上,“青霖观的事,不简单。昨日来的那些人,也不简单。”
宁拙心头一紧,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爹娘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普通老百姓。”宁世安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无力,“若真有什么事,我们……护不住你。”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在宁拙心上。她猛地抬头,看到父亲紧握的拳头和母亲强忍的泪水。
“我们几家……昨夜商量过了。”宁世安终于看向女儿,眼神复杂,有痛楚,有决绝,更有深沉的期望,“把你们送走,送得远远的。离开见龙镇,甚至离开抚州。去学本事,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宁拙愣住了。她想过逃亡,想过和伙伴们一起在泥泞里挣扎,却从未想过,父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为他们铺一条看似更“光明”,实则更孤独的路。
“爹……”
“听我说完。”宁世安打断她,“石守他爹,有个过命的兄弟,在北边军中当个小校,路子野,人也靠得住。他写信去打点了,让石守去那边,从个小兵卒子做起,军中虽苦,却能练就一身真本事,也是个出路。”
“赵小途机灵,他娘托了以前的关系,把他送到南边一个跑海贸的大商号里当学徒。那地方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最是锻炼眼力和心思。”
“林大夫……枯荣她外公家,世代行医,在邻州有些名气。已经说好了,送枯荣去她外公那里,正正经经地学医。这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到哪儿都饿不死。”
“荆茉儿性子烈,她娘年轻时行走江湖,认识一位隐居的女镖师,身手极好。已经去信恳求,对方答应收茉儿为徒,学些拳脚功夫,将来也能护佑自身。”
最后,宁世安的目光落在宁拙身上,充满了作为父亲的无力和一丝孤注一掷:“爹没什么大能耐,早年走南闯北,曾无意间帮过一位落魄的武师。他如今在西北边陲一个小城开了家武馆,虽不显赫,但一身外家功夫是实打实的。爹已经去信,他答应收你为徒。拙儿,你也去,女孩子家,学些武艺傍身,总不是坏事。”
一条条,一件件,父母们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中,几乎榨干了他们平生所有的人情和能量,为孩子们撕开了一条生存的缝隙。
这不是锦衣玉食的前程,而是将他们抛入陌生的环境,去吃苦,去磨砺,但至少,那里有“师父”,有“规矩”,比跟着他们这些无力的父母,或是在外盲目流浪,要安全得多。
宁拙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发热。她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关于“一起走”的计划,在父母这沉默而磅礴的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在保护她。
“我们……还会见面吗?”宁拙的声音有些哽咽。
“会!”林婉娘终于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女儿,“等风头过去,等你们长大了,有本事了,就一定还能再见!爹娘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宁世安也重重叹了口气:“分开走,目标小。你们……要记住彼此,但短期内,莫要联系。”
几天后,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五个家庭悄无声息地送走了自己的孩子。没有隆重的告别,没有过多的行李,只有父母塞进行囊的几张干饼、几块碎银,和一句句重复了无数遍的“保重”、“听话”。
五个孩子在不同的方向,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石守向北,走向风沙与号角;赵小途向南,走向市舶与喧嚣;林枯荣向东,走向药香与宁静;荆茉儿向西,走向江湖与侠气;宁拙,则向着西北,走向大漠与孤城。
马车颠簸,载着宁拙离熟悉的见龙镇越来越远。她摸着怀里那枚冰冷的玉珏,以及内衬里母亲那对银丁香耳坠,心中没有离别的悲伤,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父母的安排,给了他们一个宝贵的“孵化期”。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真正地成长起来。
她看向窗外荒凉的景色,目光坚定。
分散,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以更强的姿态,重新汇聚。
在抵达西北武馆之前,宁拙在一个小镇的驿站,用那对银丁香耳坠,换来了一对最普通的灰扑扑的鸽子。从此,天南地北,几条细微却坚韧的线,将通过天空,悄然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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