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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幕·密函窃听
次日,周济民在陌生床榻上醒来,宿醉的钝痛锤击着额角。
零碎、暧昧又令人不安的画面断续在脑海中闪现。
王先生与王太太静候在外间。
一个面带难色,一个气定神闲。
“周局长,”王先生语含歉意,“周局长昨夜醉得厉害,我们只好将您安置在此。”
“婉儿那孩子……不懂事,惊扰您了。”
“只是……婉儿毕竟是我太太跟前养大的,这般不明不白……”
“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他话留半句,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向内室方向。
周济民脸色铁青,他岂会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王婉是王太太干女,如今这般安排,是以王婉的清白为质,逼他周济民对王家手下留情。
他看向王太太,她今日穿着一身黛青绉纱旗袍,珍珠母贝扣泛着柔光,神色平静无波。
“婉儿年纪小,往后在周局长身边,还望您多看顾。”王太太终于开口,“如今时局艰难,相互扶持才能走得安稳,不是吗?”
这话是提点,更是警告。
周济民攥紧了拳,终究还是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颓然松开。
“自然,”他咬牙切齿,“谢王太太美意。”
他接下了这份“厚礼”,也接下了这份屈辱的盟约。
半生谨小慎微,方在政绩簿上留得清清白白几行字,偏偏今日,横遭沾不得也洗不净的污痕。
若此时再对王家之事穷追不舍,无异于断人生路,逼那两位“神仙”狗急跳墙。
他们光脚不怕穿鞋的,一旦将事情闹大,对他百弊而无一利。
眼下,他已是被强行绑上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王婉住进周家,已有月余。
她穿着素雅的月白旗袍,每日晨昏定省,对周太太执礼甚恭。
周太太面上依旧是一副慈悲模样,心底却如同滚油煎沸。
周济民刚把王婉带回来时,她气得对他一顿破口大骂。
骂他没良心,当代陈世美。
等周济民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周太太才回过味来,明白他们是被王家那两个“神仙”设计了。
只是,一方面,她与王太太终究还有些交情。
另一方面,周先生今非昔比,风头正劲,她再不能如往日般随意拿捏。
权衡利弊之下,周太太只能将满腔妒火死死按捺,万万不敢在此刻显露善妒的真容,为自己惹祸上身。
看着王婉那张清艳标致的脸,看她偶尔与周先生说话时,周先生眼中不加掩饰黏着的贪婪。
周太太就想起多年前那些被自己悄悄处理掉的女人。
她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她的地位,哪怕这个人是王太太送来的人。
只是,眼下还不是动她的时机。
男人都是一副德行,周济民如今对王婉正在兴头上,处处维护,宠爱倍加。
思及此处,周太太更是恨得牙痒痒。
不知道王婉给周济民都灌了些什么迷魂汤,将他迷得晕头转向,近乎百依百顺。
其实,周济民对王婉,起初是十足的戒备与迁怒。
但王婉实在驯顺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安静得像一抹影子,只在需要时出现。
兼之识文断字,偶尔在他翻阅旧卷时,能于一旁轻声解说一二,见解独到,总能搔到痒处。
渐渐地,他紧绷的心弦略松些,想着这或许真是王家送来示好的“质子”,意在换取喘息之机。
他允许她出入书房的时间多了些,有时甚至会让她帮忙找些不甚紧要的旧文书。
王婉要的正是这份松懈。
她利用整理书架的机会,指尖悄然探过那些积尘的卷宗匣底。
终于,一个午后,破解机关,寻得关键。
她于一个标记“丙辰年往来函件”的旧木匣夹层里,摸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硬物。
里面是几封书信,纸张已然发黄。
落款是前朝那位已被查抄的某“大伞”,末尾盖着一枚阴刻的私印。
她不动声色将信文关键处与印文拓下,寻机送了出去。
·
当日,周太太便被“请”至王府。
茶室的窗户半开着,能看见庭院里日渐萧疏的景色。
“姐姐近日气色不大好。”王太太亲自斟茶,黛青色袖口如流水般滑过桌面。
周太太勉强笑了笑:“劳妹妹挂心。”
“是为着…婉儿那丫头烦心吧?”王太太言语体贴,“也难怪,年轻貌美的姑娘放在眼前,哪个太太能安心?”
“呵,当初还是姐姐的主意。”
那年,林太太的事让她与王先生之间彻底结了冰。
周太太适时献计,说不如在家中安置一个听话的。
不过两日,刘婶便来推荐自家侄女,她垂眸听着,指尖在檀木椅扶手上轻轻一点,此后便疏远了这耳报神。
后来,家中蓦然多了个鲜嫩如初蕊的姑娘,王先生心下明了,顺阶而下。
周太太脸色微变,强撑着道:“妹妹说笑了,我一向待婉儿如亲女。”
“是吗?”王太太语气转淡,切换话题,“若我将这东西递上去,周先生与前朝罪臣暗通款曲,不知姐姐还能不能安心做周太太?”
她单刀直入,将那叠拓纸推到周太太面前。
周太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掐住掌心。
王太太欣赏着她的恐惧,语气复又温和下来:“姐姐别怕,我没想害周先生。”
“只是有件小事,需得姐姐帮忙。”
“什么忙?”
“一是希望周先生对王家高抬贵手。”王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二是,婉儿那孩子……”
“请姐姐找个由头,让她吃些苦头,再把人给我送回来。”
周太太愣住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理由嘛,”王太太微微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您因她分宠,心中不忿,便教训她一顿,合情合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
到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我保证,这东西永远不会见光。”
王太太收起微笑,渊渟岳峙,神色静默如水。
周太太看着那张脸,只觉寒意蚀骨。
自己为其前驱,行险犯难。
而对方已算尽机关,连抽身之阶都已备好。
此刻竟要她帮忙对付那个一向对其言听计从的干女儿,甚至王婉才为她窃取了周家的机密。
王太太非但反手把人出卖,更要变本加厉地敲骨吸髓。
如此翻覆人心于股掌,冷酷如斯,令她遍体生寒。
她终是未敢作声,只僵然点头。
·
周太太回到家中,屏退左右,立刻将王太太约见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济民。
周济民听完,面色先是骤然铁青,随即转为一种极力压抑怒火的酱紫色。
“毒妇!王家……”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恨王家的阴毒,更恨自己当年留下的首尾竟成了今日的催命符。
“老爷,现在可如何是好?”周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真的慌了神,“那东西若真递上去,咱们家可就全完了!”
周济民猛地站定,胸口剧烈起伏。
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的官场沉浮告诉他,越是致命的危机,越不能自乱阵脚。
“慌什么!”他低喝一声,“王曌那个疯女人,若真想拼个鱼死网破,此刻收到的就不是威胁,而是逮捕令了。”
周太太稍微冷静:“那……我们就任她拿捏?”
“忍!”周济民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眼下,我们只能忍。”
“陪她把这场戏唱完,先稳住她,换得喘息之机。”
“只要过了这个风口,账,可以慢慢算!”
·
三日后,周府后院里骤然响起周太太尖厉的斥骂声。
“没良心的!我向来待你不错,你竟勾引我家老爷!”她指着王婉,泪如雨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整日里在书房勾勾缠缠,当我死了吗?!”
王婉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周太太带来的仆妇揪住头发,狠狠扇倒在地。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专挑衣物遮掩的柔软处狠揍。
她蜷缩在地,月白旗袍很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灰尘与鞋印。
“太太……我没有……”她艰难地辩解。
周先生闻声赶来,站在廊下,面色铁青,却并未出声制止。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什么脏东西?”周太太扑到周济民身上哭诉,“万人骑的烂货!你竟也敢接回家来!”
他厌烦地推开周太太,对地上的王婉冷喝道:“还不滚下去!留在这里碍眼!”
王婉的心彻底沉入冰窟。
她被粗暴地拖起,像一件废弃的物件般塞进马车,送回王府。
·
当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王婉被丢在王府客厅冰凉的地面上时,王太太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一身玄青暗纹罗缎长旗袍,墨玉盘扣扣得一丝不苟。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她看着地上的王婉,眉梢一挑。
周太太指着王婉,胸口剧烈起伏:“看你养的好干女儿!狐媚惑主,顶撞正室!我们周家要不起这样的祸害!”
“王太太!我何曾害过你?你竟这样害我!”
王太太这才走到王婉身边,缓缓蹲下。
她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尖微凉,轻轻拂开王婉脸上被血污黏住的发丝,露出那张红肿不堪的脸。
“婉儿,”她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说着,取下胸前的素白绢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王婉嘴角的血迹,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王婉被她这么一问,先是一怔,随即眼圈一红,浮肿的眼眶再也盛不住泪水,无声滚落下来。
她摇摇头,却无法开口说一句话。
“让你受委屈了。”王太太又是一叹。
一声在喉间辗转难抑、微弱悲哀的叹息,方才缓缓落下。
王婉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仍无声溢出,心却已落到了实处。
有王太太给她做主,便没什么可怕的。
王太太站起身,将王婉护在身后,面向周太太时,脸上已挂上了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周太太,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王太太,您知道我没别的脾气,”她无奈道,“您如今不就是在打我的脸、扎我的心吗?”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王太太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我又何尝不是这般过来的?”
她微顿,语意转冷:“像你我这样的女人,情爱缠绵、举案齐眉,不过镜花水月。”
随即,她缓缓攥紧手掌,示与周太太:“唯有手中的权柄,身后的名位,才是真真切切的。”
周太太看着王太太这番炉火纯青的表演,那伪饰的温柔和真实的冷酷糅合成暧昧的慈悲。
温存皮相下渗出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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