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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汤面——加羊肉喽!冬至吃暖,开春不寒!”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边地俗语“冬至比年大”,称冬至为“亚岁”,因此大军出发时,凉州街道比刚来的时候更热闹,主街两旁的土坯房多开着铺面,门板半敞,露出内里堆叠的皮毛、成串的枸杞与码得齐整的陶罐。
掌柜的吆喝声让缩在马车里的武昭忍不住望向了外面,拐角的面摊冒着浓密的白雾。
凉州是羊汤味的。武昭想。
直到出了宣威门,鼻尖还是萦绕着羊汤面的味道。
驼铃渐远,戈壁霜风一路追着马蹄。
沿秦州官道西行,白日踏过冻硬的车辙,夜晚或宿驿站或就地休息,枕着戍卒的更声入眠。越往东,风里的沙砾味越淡。
行至凤翔府换马时,又是二十日过去,年关将至,沿途调遣的部分役兵回营,大部队人数又少了一些。
再东行,便可到达临渭驿,此处是入京前的最后一个驿站,杜琮下令大军稍作歇息,明日正午之前抵京。
风卷着渭水的湿气漫进驿馆,檐下灯笼被吹得轻轻摇晃,杜琮卸下头盔递给亲兵,喝了杯热茶,指节还带着握了一路缰绳的僵硬。
身边的亲兵发现,明明要回家了,可是离京城越近,杜琮就越寡言少语。
歇息一会,刚要出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朗笑。
“诶呦,这不是咱们杜公爷么?”
杜琮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廊下立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公子,鎏金暗纹的锦袍,玉带上镶了翡翠尤嫌不足,又滚了一圈青珠,连手中把玩的折扇柄都嵌着宝石,就差把“纨绔”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杜琮讶然:“齐乐章?!”
“噫,真是有辱斯文!怎么直呼人大名?”
齐乐章“唰”地打开折扇遮了嘴巴,目光透露出阵阵鄙夷。
“什么东西,你也配称斯文么?”杜琮失笑,“大冬天的,拿个扇子附庸风雅,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冷呢。”
“瞎了你的狗眼!”齐乐章咬牙切齿,“你好好看看这扇面是写的。”
杜琮定睛一看,笔锋柔韧,笔力婉媚,是女子的字迹,再仔细一瞧,左下角署名“玉面”,下方一小印“漱玉阁”。
“申玉面?你不是嫌弃她的歌喉不够清亮么,怎么忽然如此殷勤?”
“离京太久,你跟和尚没什么区别,”齐乐章娓娓道来,“先前的申玉面,中秋就被江南巨贾重金赎了身,如今漱玉阁的头牌是新人柳玉面,风头正劲,恩客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历代花魁均以“玉面漱雪”为号,玉面擅歌、漱雪擅舞,齐乐章扇上的小印所用字体,一笔一划皆是柳叶形状,应是新任花魁特有的标记。
“原来如此,”杜琮揶揄道,“齐大公子如此身份,也只得了一个扇面?”
“拿身份压人算什么本事,我是凭着腹内诗书让柳姑娘青眼有加,你懂什么。”齐乐章不以为然道。
“那就祝你早日眠花宿柳。”
齐乐章翻了个白眼:“俗不可耐!你简直就是我朝最不解风情的粗人。”
“我本来就是,”杜琮无意拌嘴,“还没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巧?这是要去城外游玩么?”
“不是你说的大冬天么?城外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可玩的?”齐乐章炫耀完了,“啪”地收了折扇,“你二十日前从凉州寄回的药材,我早让人妥帖送到英国公府了。再者,昨晚凤翔府那边的安裕行车马,恰巧撞见了大军行迹。算着时辰,你今日必到临渭驿,我这可不是特意来接杜公爷么?”
杜琮眸色微动:“多谢你特地来接风....路上行军多有变数,不好接收家中书信,也不知祖父用了那药,身子是否舒坦些了。”
他是京中少数知晓的人,河西安裕行看似是遍布官道的商行,背后真正的东家正是齐家。
“别担心,前几日我刚去府上看过老爷子,精神还不错。”齐乐章推杜琮进屋坐下,一边挥了挥手,远处跟着的四名仆从赶忙快步进门,抬着食盒与暖炉。
“你看,这是早上刚做的,酒蒸鲥鱼、姜芽鸭,都是驱寒的,还给你带了一壶玉沥,如何啊,是不是想这一口好久了?”齐乐章说着,压低了声音,“还有半碟葱烧鹿肉,太后姑姑赏的,你偷偷吃,别声张。”
“什么?你好大的胆子,我可不敢。”
齐家的身份贵重可远不止商行的幕后老板,当今太后乃是齐家嫡女,齐乐章又是太后最宠的外甥,常有厚赏,尽管如此,鹿肉也仅皇家可食,这人居然这么大剌剌地带出门,吓了杜琮一跳。
“你不吃我吃。”齐乐章不管那么多,拿起筷子就夹,“快点吃吧,这么远饿死我了。”
杜琮心说,远?我从几千里外的安定回来,你出个城跟我抱怨远?
齐乐章见杜琮不动筷子,伸手便要拍他,忽地瞥见他战甲上箭痕斑驳,指尖微微一顿,玩世不恭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第一次挂帅出征,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还把狄贼打回老家,这可是天大的能耐。京里那些嚼舌根的,现在都得把话咽回去——你这杜公爷的名头,可是实打实凭着刀枪拼出来的。”
说着他给自己满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玉沥酒,仰头饮尽,又笑道:“别净琢磨那些烦心事,先垫垫肚子。这鸭子我让厨子炖了三个时辰,入口即化,比你在军营里啃的硬邦邦的军粮强百倍。再说,有我在京里给你盯着,英国公府出不了岔子,你且放宽心,吃了这顿,明日风风光光入城便是。”
杜琮杜琮望着食盒拿出来还冒着热气的菜,喉间泛起一阵暖意。偌大京城,只怕也只有齐乐章能和自己无话不谈了。
他拿起筷子,却没往嘴里送,反倒夹了块嫩鸭,又舀了两块鱼肉,往食盒角落的空瓷碗里盛。动作轻柔,与他一身肃杀的战甲格格不入。
齐乐章眼尖,当即凑过来,折扇“啪”地敲在桌案上,挑眉追问:“哎?你这是给谁留的?方才还愁眉不展,这会儿倒想起藏私了?”
杜琮一顿,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太香了留着明天再吃一顿。”
“扯谎!”齐乐章哪肯放过,身子往前探了探,扇柄点了点那碗精致的吃食,“你何时这么小家子气过?”
杜琮无奈地抬眼,对上他满眼的好奇,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好吧,说来话长....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眼神认真,让齐乐章愣了愣,“....什么?”
***
临渭驿是西北入京必经之站,武昭不是第一次来。八岁那年,武川带着全家人入京,就宿在此处。
彼时,武昭还不懂什么是升官,只知道进京前,父亲在这里换了公服,那衣服和以前的颜色不一样。
武昭站在驿外长亭边,亭柱上刻痕一如以前,当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在此处玩耍。
不远处的驿馆门口,驿卒正给马匹喂水,炊烟顺着青瓦袅袅升起,混着隐约的柴火香,像极了当年他们一家初入京时的光景。
“魏公子,公爷有请。”
身后传来柳平通传的声音。
武昭不明所以,这时候能有什么事情?怎么就被急着召见?虽满心疑惑,脚下却不敢耽搁,整了整衣襟便跟着柳平往内室走。
跟着柳平进屋,掀开门帘,武昭先瞥见的不是端坐的杜琮,而是他旁边坐着的锦衣公子——手中摇着把描金折扇,眉眼天生带笑,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自己。
“见过公爷。”武昭拱手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刻意压下了声线里的棱角。
杜琮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转向身旁的齐乐章,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先来见过忠勤侯世子。”
忠勤侯?
武昭心头一震,瞬间厘清了眼前人的身份,齐家世代袭爵忠勤侯,是当今太后的母家,眼前这位持扇公子,便是京中有名的忠勤侯府世子齐乐章。
她不敢在侯府世子面前失了礼数,当即撩衣拱手,腰身弯得比见杜琮时更甚几分,声音恭敬却不失沉稳:“草民久闻忠勤侯世子盛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谁曾想这位世子爷竟然也起身回了一礼,让武昭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怔忪,原本紧绷的脊背下意识松了半分。京中世家子弟多倨傲,未料得侯府世子竟如此不摆架子。
杜琮看在眼里,对齐乐章的态度很是满意,转头看向武昭时,语气添了几分温和:“想必你不好意思主动问及安置之事。我既邀你回京,自然要给你寻个稳妥去处,总待在军营里,于你终究不便。我刚回京,后续公务缠身,怕是无暇顾你。世子是我最信得过的挚友,你便听他安排,去他那里小住些时日。”
齐乐章闻言挑了挑眉,扇柄在掌心轻轻一敲,心道,装什么大尾巴狼,公务缠身?只怕是烈火烹油,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你呐。
武昭心中微动,的确,她原以为杜琮会将他安置在府里当差,却没想到是齐家。
这再妥当不过了,忠勤侯府本是开国功臣之后,渐渐远离政事,武昭只听说过齐家漕运脉络通达,与军中牵扯却远,这般远离旧人旧地,恰好能让她避开过往的是非纠葛,安心立足。
“多谢公爷,多谢世子。”武昭再次拱手,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激。
待武昭退下后,齐乐章才凑近杜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审慎的探究:“她真是武川之女?”
他眉峰微蹙,眼底没了笑意:“当年的案子,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逃得性命?你可别被人冒名顶替骗了去,平白惹一身麻烦。”
杜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沉沉落在茶汤里,“绝不会错。方才说得简略,未曾细述,但她确实是在流放途中死里逃生,辗转投了军营,此番能遇上,实属难得的机缘偶合。”
他抬眼看向齐乐章:“我实在想不到更稳妥的去处。这事,只能托付给你了。”
齐乐章瞬间收起玩笑神色,郑重点头:“放心,有我在,保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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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
最后一个要出场的角色也出场了!
更文一个月,发现了自己很多的问题,也渐渐找到了节奏,很幸福也很有压力的一个月。
第二卷其实构思的还不是特别满意,努力中~
感谢追看的bb们,真的给了我动力,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