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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特兰西带索弥利亚出席过各式各样的宴会,索弥利亚从未表现出任何抵触不满的情绪,同时,也从未展现出一丝一毫多余的热情。她从来不是宴会的中心,不是能说出叫人佩服得不能自已的话的人,而同时,又能将眼前面临的所有情境一一化解,然后归于一切从无的状态当中。
特兰西问过她,她做任何事都是这般兴致颓颓的样子,不会感觉更加无趣吗?索弥利亚回答,如果一切都是那样无趣,便也不再需要什么区别,不再需要去刻意找寻什么有趣了。人渴望的一切东西都是虚无,就连过程本身,都充斥着弯弯绕绕的可复制的俗气。
“很像现在的年轻人当中流行的想法,没有任何希冀与行动的虚无主义,否定结果,更否定过程本身。”特兰西评价道。
“你不会否定过程呢,你期待着所有的过程,哪怕这些过程会在被你自己宣判结局后彻底死去,然后,你投向下一个目标,永无止境。”
特兰西笑了,是那种十分明媚的笑,紧接着,他继续问道:“那你的心愿呢?索弥利亚,你心中到底期盼着什么呢?”
索弥利亚从不回答。
“我知道了,你大概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看来,跟我也差不多。”
索弥利亚没有在意他说的这句话,特兰西已经习惯了,只是说着明天依旧有一场活动需要参加,索弥利亚答应了。
但她早上起来之后便发了烧,特兰西叫来了伊莱莎照顾她后,便一个人走了。只有在生病时,索弥利亚才会感到一种吃力的晕眩,像是为了对抗这种晕眩,她的脑内反而会加速思考,一些她平时不愿意想的问题,或是想不清楚的问题,会在这种混沌情况下慢慢浮现出特别之意,又由于整体的混沌,退烧后的所有特别又将变得平庸不值一提,随之便是被遗忘。
特兰西没料到,会在宴会上听到“桑菲斯特太太”这种称呼,人物的不在场反而昭示了某种不容磨灭,真是可笑!人们说起索弥利亚不为其他,而是法斯塔家的小儿子,吉姆·法斯塔,那个曾被赠予无数祝愿的年轻小伙子,去世了。
“他加入的根本不是什么莱西特派,而是反动小组。”
“他是成为了莱西特派的官员,但实际上他在为反动小组做事,比起与灵克顿派的党争,他更担心莱西特派的专政。”
“我知道这个,塔夫罗斯小组,之前莱西特派在报纸上批驳过他们,说他们向民众灌输各种反政府思想,意欲挑起国民矛盾。那个吉姆·法斯塔居然是这个小组的成员?”
“这场反动威胁已经结束了,他们全都死了,报纸上说他们威胁政府恢复民意投票,否则便炸毁议会大厅,政府派了人与他们谈判,可是他们其中有人用人体做炸弹,吉姆的身份就是当场败露的。”
“他们就为了这事儿也炸死了自己?”
“他们之前好像还暗杀过一位官员,只是这次运气不佳,全都葬身火海了。”
“葬身火海?天哪,那吉姆·法斯塔是被活活烧死?”
“火?我记得那天谁曾说了火,就是那天,吉姆的生日。”
“我也记得,两人是说了什么盛大的火。”
“好像是桑菲斯特太太。”
“桑菲斯特太太?怎么会?她一向不多话,你能肯定吗?”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能肯定?”
“等等,桑菲斯特太太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火一向是常见的比喻。”
“是没有关系,可是她那天与吉姆说的话也很奇怪,似乎一切都对应到了这里。金·斯特利……”
“是金·斯坦利。”
“对,金·斯坦利,火,好像还有什么理想。”
……
特兰西听着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好似他们真的关心这些人的命运,等到他们的重心已经完全从吉姆偏移至索弥利亚,又在吵着那天索弥利亚究竟有没有说那些词语并最终想起特兰西时,他早已在回家的途中。
而远在桑菲斯特的家中,索弥利亚刚刚拿到今天的报纸。她头痛欲裂,可是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转动。
吉姆的结局不在意料之外,当她在那间小小的书房中看到金·斯坦利的书籍,书上无处不是细致的标注时,吉姆的命途便不能以简单的政客概括。这在少年之中,尤其在这样的时代总是常见之事,他们总是要将年轻的血肉和朝气奉献给一项崭新的事业,有些是憧憬着别人绘制的美好蓝图,于是甘愿沦为这途中任何一项机制的牺牲品,而有些则是真正觉醒了良心,于是他们总是缺少一些永不怀疑的忠义。索弥利亚愿意相信吉姆是后者,这并不是说她认为后者更正确,从结果来看,这两者同他们所反对的那些人或许一样愚蠢,然而,在这反对与巩固的无限重复当中,吉姆们总是想着要打破这种循环。索弥利亚对他说“为了理想”,他回答说“为了理想”,索弥利亚继续对他说“他会不虚此行”,他继续回答说“我会不虚此行”。他的行为恰好与特兰西那时所说的信条完全颠倒——不是“浪漫不死,荒诞尽可胜利”,而是“荒诞不死,浪漫永恒制胜!”
特兰西带着一丝粗暴的力度打开了书房的门,然后笑盈盈地朝她走近。
“其实你不在乎吉姆·法斯塔,也不在乎莱西特派或灵克顿派谁掌权,你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无趣,包括跟谁结婚,包括婚后如何,熟悉不熟悉的人离开你都不会挽留,愿意或不愿意的事情你都会去做,活着不关乎期望,死亡不关乎解脱。就是这样的你,却有着能看透一些人命运的能力,然而,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改变,你认为此世的一切行为没有意义,你会在一旁冷眼旁观所有人的命运,这种旁观者的视角背后没有任何文化超脱的高尚意味,你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总是沉默。你不会在世人面前过多言语,因为一旦展露更多,你的这种格格不入便再也隐藏不住了,他们会害怕你,批判你,谩骂你,到那时,你的旁观者视角会如何呢?我很期待啊,索弥利亚,当时我们因为一桩无所谓不负责的婚姻结下了缘分,而你身上居然藏着这么大的惊喜和秘密,索弥利亚,我们身上这种表里不一是一致的,但我会在世人面前揭露你的本相的,请你,也期待着吧。”
索弥利亚听着特兰西的话,感觉头脑愈发地沉痛撕裂,她知道,哪怕如此她也没有察觉任何晕眩,只是,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种变异状的恶心感冲撞而来。
十五年前,索弥利亚坐在坎特拉家中的书房里,将自己献给了满屋的书籍,她的父亲走过来,温和地说了一句鼓励之后便再也没关心过她与书的交集。
八年前,索弥利亚在一棵古老的大树旁,先后送别了埃利诺和阿德里安,她年少时期的朋友至此全数离她而去。
几个月前,索弥利亚在赛诺伏特的居室里,她的父母说着“为难”,却笑着将婚约全数推给了她,然后又将她“为难”地推了出去。
五年前,索弥利亚在阿尔伯特·海顿的宴会上,初次遇见妮薇德·哈利克斯,并对她说“他们脑子里没有新东西”。
十二年前,索弥利亚在埃利诺的画室,埃利诺说那是神的眼睛,当她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世人时,世人便能永享幸福宁静,彼时的他,露出了堪比日光的笑语。
此时此刻,索弥利亚在桑菲斯特家的书房,特兰西说她永远冷眼旁观他人的命运,而他要在世人面前揭露她这种冷酷的本相,此时的他,填满了堪称疯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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