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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数相逢,能得几回又
皇帝道:“你骑马可进益了?
元颂音起身拍了拍皮袄,朝皇帝解释一番。
“回陛下,最近天太冷了,实在不好骑——”憨笑两声,望了一眼刘慕卿,又继续道:“我如今专心看书呢——,只是这书——,读着必然好,可不对着舆图读,便分不清山川城镇,一讲打仗行军,讲四维八荒,只是叫人一头雾水。皇宗学里虽有水经注和地图,可摊开找实在麻烦,而且几经更名,好多都对不上了——”
皇帝想起近日职方大夫才刚献上大舆图,斜瞅了一眼刘慕卿。
“随口一问,便能捣出一车话来。做戏本事,也不知跟谁学的。”
刘慕卿呵笑道:“她对你说,与我何干?你别看我。”
元颂音连忙笑道:“我听说——,晨光殿那幅,再大再全不过,世上独这一件。我能不能,找了日子也去看看?”说罢,也望向刘慕卿。
刘慕卿脑袋左右晃晃,叹道:“好,一个怪我纵容,一个又推我说情。现下明白了,这雪是为我下的,冤呐!”
两人听罢都笑出声,皇帝搓了搓手,伸出笼在火盆上头:“也不是什么大事,跟陈缇说声便是。”
元颂音喜不自禁,忙笑着谢恩,又道:“多谢陛下。您富有四海,我实在没什么能谢的,这雪反正下着,一时不会停,无论刘师傅多冤,也该够了,倒不如,趁下着雪的好光景,让他再替我谢谢您……”指了指庭外琴声,自己就要告辞回长乐宫。
回宫路上,元颂音一路咀嚼刘慕卿的话,百般千回,思绪翻飞,难以搁置。到房里翻出《老》《庄》细读,可仍似隔靴搔痒,索性撂开书,昏昏沉沉入睡。青鸟换了名字坠入海,想到她已不再是她,梦里都吓出一身冷汗。
却说李姝华即将出嫁,想着从此不能再进孝道,便求了太后准她婚前搬进庵中侍奉母亲元涟。学堂这日休沐,见不到姝华,元缄腿疾又复发,元颂音无趣得紧,便去寻元悦。
可巧他刚换过便服预备出宫,见堂姐来,岂不高兴,喊她换一身外出的衣裳。元颂音也是喜上天,直嚷:“除了祭典狩猎,我还从未去过城内别处呢!”
元悦道:“洛京这等好地方你瞧不见,还不如个乡下人呢呢!”
元颂音啧一声,忙笑命闻雀打发了小丫头回去取衣服行李。
话刚罢,听得宫人掀帘,道:“三公主来了。”
元悦更喜,只是嘴上忍不住怪嗔:“且说着呢,怎么才来?”
元维打量一眼两人,撇撇嘴:“嗳,辞母后辞了许久,好不容易让我来找你。我就想不明白,分明是你先闹着出宫的,我不过跟着,结果次次唠叨都落在我耳里。”又拉了拉元颂音的袖子:“还有你,真叫人羡慕,太后这么个大忙人,便没时间管你。”
元颂音抿了抿嘴,笑道:“既许你出去,也就放下不高兴罢。唠叨都听过了,还不抓紧时间好去乐一乐?”
元维方嗯一声点点头,又问:“咱们今儿去哪呢?”
元悦道:“我想去西山。”
元维皱皱眉:“这天太冷,还去山里呀。”
元悦道:“这会儿积雪未化,道路也不泥泞,骑到山里,看看雪原,岂不妙?罢了罢了,你想去哪嘛?”
元维道:“我不知道。”
元悦哼一声:“要么去外祖家?”
元维挠挠脑袋:“去那儿也是一般大的孩子,都关在院子里。兄弟姐妹现今岁数大了,处处顾忌,反而疏远,倒不如年节见一面便罢。”
元悦撇撇嘴道:“打发大人们出去,咱们门一关,谁还管什么尊卑顾忌,咱们自己玩便罢了。听你嫌这嫌那,一天也过去了。”
元维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元悦摊手嚷道:“既然如此,干脆各回各宫,何苦还置气。”
元维站起身,正要发作。
元颂音一把按住她肩膀,笑道:“学堂里这几天没见着萧濬。我听说他身子不自在,他爹同二叔又忙着行宫的工程,想来家里没什么大人。况他二叔萧至,又是个建造高手,如今虽分家了,到底是他家祖宅。不如,咱们一同去瞧瞧他可好?也可逛逛他家园子。”
——小子几天不来,我书更便断,岂不着急。
兄妹两人互望一眼,过了片刻,都点点头。
侍卫并宫人前后簇拥着,骑马乘车,出了宫城,往尚书府来。
萧夫人接到管家递的帖子,心下一惊,以为大事,忙拉管家问。听他道说是听闻公子身子不爽,学堂里几日未见,特来探望,不为别的。萧夫人这才点点头,虽不曾听说过儿子交上什么富贵朋友,不过着实配得上这个神仙样的孩子。方命人去叫儿子,又谨谨慎慎前来迎接,虽匆忙简陋,礼仪倒也全备。
一时到堂屋内,几个孩子卸了风帽皮氅,萧夫人忙命炕上坐着,吩咐端上滚烫的热茶来,又有点心果子备在旁边。
萧濬穿得扎扎实实迎他们,又拿手帕挡了口鼻,哑着嗓子道:“我身上还有风寒,就这么说话罢,免得使你们也生病,何苦来哉。”
见元颂音手上捏着点心,又忙嘱咐:“这些吃食,也有外头买的,也有自家厨房里做的。外头买的,你们少吃些,虽是新鲜物儿,到底怕你们几个金贵,吃坏肚子。”
元颂音心中一愣,抬抬眉毛似不可置信。一向觉得他淡薄人情世故,不想家中倒立着几分模样,这风寒有奇效,竟能让人开窍。
饮罢茶,她款款笑道:“你许久未来,我们也惦念着呢。可看过大夫,吃过药了?”
萧濬瞅她一眼:“多谢你们关心,昨儿晚上已发热出过汗,想是快好了。”
元维忙道:“听阿音姐姐说,萧至大人极善工程建造,我们也想你带着,在你家园子里逛逛呢。”
元颂音瞥了萧濬一眼,确实没料到他病成这般,忙向元维道:“都怪我多嘴,反要累到他。他既还未痊愈,等改日大安了咱们再来,让他带着好好逛一逛。今儿趟过道,摸熟了路,下次来也是方便的。况且萧夫人的茶,我好喜欢,不知什么来头?我下次还要来喝呢。”
元维撇撇嘴:“就不逛了吗?好不容易出来,我还心心念念想着呢。”
萧夫人忖了会儿,望向儿子:“不如……,让你青姐姐带着贵人们逛一逛,跟着我也无碍,只怕他们拘束。”
因她淡淡的口音,元颂音将“青姐姐”一句错听成自己的名字,愣了许久方意会过来。又见萧夫人对儿子态度甚是平和恭敬,更为诧异。
只听萧濬道:“因我姨父在此地和西京有些营生,年底带着家人一块儿从会稽上来,顺便探亲。姨父先往西京去了,老人家嫌北方干冷,便和表姐在此处候着姨父南归。如今住了些时日,对这里也熟。只不过并非修建时就在,所以不知各处底里。”说罢又咳嗽几声。
元颂音道:“这也无碍,我本是不大通的,听谁讲都一样。”
萧濬低头拿帕子捂嘴,听她声音,不禁笑了笑,遂道:“就让青姐姐带着,我跟在后头,天还阴着,一会儿或要下雪,我告诉几个要紧地方,让他们看看便罢。”
元维忙地拍手:“可算没白出来一趟。快让你表姐来,我们也好见见。”
萧夫人听儿子如此说,忙命人去请外甥女朱青玉。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袅娜身影,款款从外走进。
元颂音凝神细打量几眼,只见她一头乌黑秀发,鬟髻上插着白净的素玉钗,更衬得肌肤素净白皙,眼波盈盈,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娇俏可人。
转头再看萧濬。
我的乖乖,宫中丽人姬妾倒也见识过许多,天下十分美色,刘师傅占五分,余下五分,皆在他姐弟二人之间了。
元颂音打量完他们姐弟,再回头看元悦,见他也不住往朱青玉的脸上瞥,感叹道:“老天生人,真是造化非凡。不仅那些山川湖海下功夫,这有些人,看着竟也是下了大功夫。只是我这等粗粗笨笨的,大概是老天掂量,觉得不值,所以随意糊弄糊弄作罢。”
众人听了都笑,唯独萧濬白了她一眼。
元悦朝她道:“老天也是花了功夫,只不在别的,独独都在嘴上。”
元颂音听他说完,心想原来刘乐官捡这个取名分明是为揶揄人。
说罢都围拢到那女子身前,相互问过年纪姓名,听她声音,十分软糯温柔,让人不由得亲近。
忽有下人掀帘报下雪。
萧濬放下茶杯,朝他们招呼道:“此时正好。”便唤他们一同往屋外走。
元颂音拉着朱青玉走在最前头,中间是元维、萧濬,最后跟着元悦。
众人沿着曲廊边走边说,边说边笑,哈出的团团白气,在白雪世界,如腾起的云烟一般。
待行至一月洞门外,萧濬指了指里头,道:“二叔按西来高僧主意,将此园照祇洹精舍筑来。我一贯钟爱这里,咱们进去细瞧瞧。”
早有下人先进去,打扫出一处抱厦,又点了火盆,铺上狼皮大毡子。
廊下炉子滚着沸水,没一会儿,下人便替他们沏上了新茶来。
元颂音忍不住赞叹:“这茶也好香。”灌下一大口,朝众人道:“真是清甜甘冽,你们快尝尝。”
朱青玉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走来拉她起身,两人摇摇晃晃走至廊檐下,便伸手指给元颂音瞧:“正是这棵梅花树上才取来的雪水。”
果看到还有小丫头拿着毛笔扫雪。
她点点头,道:“原来佛祖的园子里还要种梅花?我只当咱们这才有呢。干脆凑齐竹兰菊才好。”
朱青玉听罢,不禁低头敛袖而笑。
元颂音见她笑颜,真似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娇俏,遂道:“萧府实在雅极,不愧是江左人家,这般细致活,我们俗人,是再不能的。”
朱青玉道:“也看时机,青黄不接之时,园中没甚趣味,偏偏前几日积了不少雪,今日又正当时,确是绝妙去处。”
元颂音点点头,道:“姐姐生得可人,又懂这些,想来家中门槛早被媒人踩破。”
因李姝华婚事太后颇为得意,近日又留意起各宗室勋贵家中嫁娶之事,长乐宫里日日来人议论这些,元颂音便也耳濡目染学上了。
朱青玉听她陡然发问,脸颊腾地绯红,只低下头,并不说话。
“姐姐可许了人家?”
朱青玉不响。
元颂音微微一笑:“莫怪我冒昧,实在是,姐姐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改日有机会,该跟我进长乐宫,也叫太后见见,她一定喜欢……”
忽听到里头萧濬咳嗽声,她们齐齐回头看,屋内三人似坐定般沉默。
元颂音再侧回头时,发现朱青玉的目光还盯着萧濬。
——竟是早有意了么?
年纪虽小些,确是一对般配璧人。
她讪讪自忖,可惜白想了元维和萧濬这出。
“阿音姐姐,你们看什么呢?”
正还想着,忽听元维声音,元颂音将手一指,喊她看那梅花,元维便笼紧身上的斗篷,下台阶往院子里走,朱青玉见公主兴致盎然,也自小心跟上。
元颂音看了会儿,抱紧手炉转身回屋里,抬头碰到元悦也跟出来,里头就剩还咳着的萧濬。她走近放下手炉,拿他杯子一瞧,便直直问道:“我方才就想说,你怎么也喝茶,这茶汤本就黏喉咙,又是雪水烹的,不凉吗?”遂命人换热水来,又自责道:“本意来探望,谁知还把你的病拖得更重……”
“谢谢你……带他们来看我。”又咳两声。
屋子这会静悄悄的,只有盆里木炭劈里啪啦的声音。
元颂音见他纾解些,便在一旁坐下,笑道:“怎就知道是我带来的?”
萧濬白了她一眼,哑着嗓子道:“平日里催书跟催命一样,这几天我没在,看你们三人来,岂有不明白的。”
她听罢,摊开双手,憨憨笑道:“也是关心你……我一说,他们就都要来。只是你吧,既知道大家关心,也不好好同他们说会儿话。”
萧濬低头不语。
“可你既然提到书,那——”
萧濬横了一眼:“良心不过瞬间。”
元颂音脸上堆笑:“良心热过就算。”
萧濬带着重鼻音无奈道:“我已交代母亲,给你们备些自家点心,到时书塞包袱里。”
元颂音恭敬团手致谢,又叹道:“你们家人都生得这么好看,着实羡慕。”
萧濬低头看茶碗:“有什么用?”
元颂音点点头,望向外面:“自然有用,沉鱼落雁,这不比最好的猎人都厉害?你朱姐姐可许了人家?”
萧濬瞅着她,没好气道:“你初次见面就问这个,是否有点冒失。”
元颂音噗嗤一笑,回头瞅向他,打趣道:“好,不问她,那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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