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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
登时仿佛一语落，万声雷，赵氏立时如五雷轰顶，神色仓皇面如土色。
她嘴唇颤抖了几下，哆哆嗦嗦地挤出个笑，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大伯哥此言何意？”
“妾身执掌中馈，出入库房，数年来，还从未失窃。若真乃我所为，照这么个道理，偌大个库房都成了我顺手牵羊之所，况论一套小小头面？”
赵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瞧上去很无辜似的，仿佛所听净是无稽之谈。
朝朔却不吃她这套。
“你既说自己见惯了稀奇珍宝，犯不着偷盗，那便依你所言先将搜院缘由搁置一边，稍后探讨。”
“我且问你，那些个搜院的混账，难道不是你的人？”朝朔质问道。
见赵氏似要启唇，他不禁冷笑出声：“你也休提辩解。我虽远离内宅，不清楚其间阴私，可为人父母，我儿有为岂能不知？倘若无人指使，小姐院落何人敢闯？还是如此大张旗鼓？”
赵氏见无从辩解，只得咽下嘴边说辞，硬起头皮承认道：“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才教阿和遭此一难。”
她说及此处，却倏地话锋一转：“可尽管如此，妾身也万万担不起看护不力的罪名。
大伯哥有所不知，我手底下人人本分。老实，利索，手脚也干净，府中常常交口称赞的，若非如此，必不敢起用啊！阿和是我亲侄女，我岂会害她？”
她言之凿凿，朝和却心内嗤笑。
信赵氏无害她之心，一切只为关怀？那可真是折煞她了。
赵氏倒好。朝和唇角讥诮，轻飘飘一语揭过，她蒙冤实情怎么不提？
可惜，赵氏长辈身份在前，又一门心思地只与她爹搭话，朝和身为小辈，无论如何也插不上嘴。
为今之计，也唯有指望她爹了。
朝和眉目沉沉，攥住了袖口。
说来说去，库房不还是她管。朝和腹诽，在账本上藏一笔，府里散播几条传闻，于赵氏而言，还不是手拿把掐。
青的能说成红的，黑的能说成白的，到是她拿手好戏。
朝和如此想，朝朔心思亦然。他索性冷声点明：“内宅事务，全经你手。如今重宝失窃，你这个主管事的，自然首当其冲。还想卸责不成？”
“家仆好坏，账目盈缺，还不是几锭银子的事。你如今道理，可站不住脚。”
他虽未提及，但句句意指收买，赵氏闻言，脸已难看到极点。
她清楚得很，朝朔所言俱实，然此中事，她又如何敢担？
若顺嘴承认，扣她个罪名，偷盗属实事小，名声败坏事大。往后京城交际应酬，她要怎样做人？
赵氏咬咬牙，下意识朝丈夫瞥了一眼。
她本想使去个眼色，叫他替自己说句话，不料朝彦神色阴沉、不声不响，甚至低着头，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她。
又是如此。赵氏心中啐了一口。
纸老虎一个还惯逞能，真挑上事儿了又担不住，游离事外高高挂起，也不晓得她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丈夫。
赵氏愈加忿忿，可望向朝朔的神情却丝毫未变，笑吟吟地反驳：“若照您的说法，那侄女丢了宝贝，还不是她张一张嘴的事，到底也不占理。”
见朝朔缄口不言似在思索，赵氏刚想乘胜追击，朝和却率先开口：“二婶的意思，莫非是指我品行不端，下人也手脚不净？”
她顿了一下，又慢条斯理道：“二婶可曾记得，我昔日整顿院落一事？”
“记得又如何？”赵氏不满，“还请侄女就事论事，莫要转移话题。”
朝和闻言，也不恼，反而从容一笑：“我未置一词，二婶竟已知我所思所想，如此果决，委实令人钦佩。然，依鄙愚见，您听过揣测也不迟。”
朝和面含讥讽，赵氏火冒三丈，当即就要反驳，可她刚道一声“你”，朝和便抢先截过话头。
只听她笑吟吟道：
“您既明当日事宜，则我出手大方、待下最厚、赏赉最丰、阖府无人能及之实也必定洞悉。”
“再者，栖霞、蒹葭二院相隔甚远，一西一东横跨公府，您都耳聪目明，蒹葭院的奴才近在咫尺，岂能不知我御下严明恩赏过人？赏罚交加震慑之下还敢顶风偷盗，我怎不知，我院子里还有这般勇士？”
“何况那宝贝本是不传之秘，贴身的吴嬷嬷早被遣送回家，敢问二婶——”朝和直勾勾盯着赵氏，“区区洒扫奴才，又是从何而知？”
“迄二婶搜院前，蒹葭院都整整齐齐，未改分毫。”朝和瞥她一眼，叹息着讥嘲，“您一来便翻了个个儿，想不变都难。”
赵氏一时语塞，又气急败坏道：“你手下人尚无从知晓，况论是我？怎么，你空口污蔑，竟不讲实证吗？今日老太太跟前，你也敢恣意妄为！”
“二婶一上来便扣这么大顶帽子，我可不敢当。”朝和冷笑，“我可不似某人，会平白无故诽谤。”
她意有所指，款款一笑道：“二婶分明再清楚不过。”
“您与我母亲，可是故交。”
朝和嗓音很轻，赵氏却如遭雷劈，她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什么？你怎么会……”
“二婶不必着急。您要凭证，我给您便是。”朝和颔首，倏地低头叹息，“只是，为着一桩小事，便要将陈年旧事扯出来，二婶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朝和似笑非笑，赵氏顿感不妙。
此等秘事，朝和是从何得知？那些个旧人，她分明全驱净了才对！
赵氏仓皇抬眼，慌乱想辩驳，可朝和岂容她开口？
她转头的空当，朝和已张口高唤一声：“小翠！”
朝和道。她面朝赵氏，一字一顿，目含霜刀：“你可要一五一十，将多年旧事好好诉明，免得二婶依旧不清不楚。”
而赵氏，早在“小翠”二字一出，便身形僵硬，面部惨白。
她眼睁睁看着绿衫的妇人走出来、又朝朝和深深行了一礼，终于难以置信地启唇：“你怎么会——你竟然——”
赵氏失声尖叫。
最后两个字却堵在喉咙眼似的，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翠深吸一口气。
“幸得上天保佑，奴婢才侥幸捡了条命在。”她眼眶泛红，情急之下，倏地声色激昂，“可见人在做，天在看！”
话落，小翠“扑通”一声，朝朝朔跪下，转眼已潸然泪下：“国公爷！老天留了奴婢一条命，大约就是为了今天！”
“夫人难产血崩，全因她所佩香囊之故！而她身边香囊——”小翠恨恨望向赵氏，“尽数为二夫人所赠！”
“香囊回回换新，却次次掺杂麝香。剂量是不算大，可夫人身怀有孕，长此以往，少量多次，她如何受得住？”小翠满脸悲愤，又回头仰望朝朔，“国公爷，您是知道我的。
奴婢自小服侍夫人，从无怠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否则，便叫五雷轰顶，全家不得善终！”
她话落，又是重重一个叩首。
而朝朔闻言，顿时青筋暴起。他紧握扶手，望向赵氏，已然怒火中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氏面如土色，却仍在垂死挣扎：“她胡说！你安知不是她贼喊捉贼？”
她指着小翠怒骂。
“她收拾遗物时偶感不对，悄悄带出交由郎中查验，才得以确认。有何不对？”朝和冷笑，“倒是你，怎的反应这般剧烈？”
“莫非是做贼心虚，气急败坏，恼恨十几年前自己执掌中馈对府中大换血，以为天衣无缝，实则百密一疏？”
“——你怎会知晓？”赵氏大惊失色，心中所想脱口而出，随即对上朝和审视目光，才悔不当初自觉失言。
她喉咙吞咽了一下，又强振精神嚷嚷：“纵香囊真出自我手又如何？保不齐是有人暗塞麝香，接机构陷与我！”
朝和冷笑：“你既不认小翠这个人证，也好。”
“那便如你的意，换个更令人信服的。”
她还有旁人作证？赵氏惊疑，可这怎么可能？
当日接生稳婆俱年事已高，无论如何也不该尚存于世。便是活着的，从乡下赶来京城，舟车劳顿，怕是半路就一命呜呼了。
崔氏身边除了个小翠，难道还有别的侍女不成？
赵氏心中愈笃定，面上竟愈犹疑，她观朝和胸有成竹，正疑其下文，却见后者不声不响，只管投角落以目光。
——角落？角落有什么？
赵氏虽觉古怪，却依旧循其望去，须臾，竟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
“朝仪？”
赵氏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
——她那个懦弱无知的女儿？
——怎么可能！
赵氏怔愣半响，挣扎着神思稍定，便忙呵斥道：“你站起来作甚？”
她蹙眉瞪着朝仪，将其扫视一通，不假思索地拿出了母亲的威势，不耐烦地喝道：“如此场合，穿得这般寒碜，竟有脸起身丢人现眼，还不速速坐下？”
可朝仪却无动于衷。
她依旧默不作声，甚至往前进了一步，垂眸微微欠身，面向朝朔。
“伯父。”朝仪嗓音纤细，但坚定有力，“麝香购入相关事宜，其尽数被我娘写入账本，我亲眼所见。”
她盈盈一拜，却仿佛掷地有声。
举座皆惊。
“你疯了？”朝容愕然，她不明白，素日沉默寡言的妹妹怎会替仇人指证。
她才预备起身，拽朝仪的袖子，却正及后者预料之时，被闪身躲过。
“我没有。”朝仪说，她目视前方，头也没回，神情一如既往，沉静无波。
周遭寂静，四顾无声，赵氏先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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