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红壤③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江城市明南路四方屯搬来了一家五口。
父母、女儿和两个儿子。
他们很少和邻居碰面,附近的人只清楚这家人来自湘西市。
刚来的那段时间,屋子里时常传出大女儿的惨叫和父母的责骂,街坊邻居劝过,全被父母骂回去了:“少管闲事!她可一点不可怜,我们一家,差点被她害死!”
时间一长,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某天,大女儿偷偷溜走,还没跑多远,就被两个弟弟当畜生一样给架回去,从这之后,惨叫声、责骂声、统统没了。
这个大女儿,也消失了。
一次饭后谈资,小儿子说漏嘴:“秦引娣啊,在家呢,还是得关着才老实,天天嚷嚷着想跳楼,就会动动嘴皮子。”
直到仲夏,秦引娣自杀,警方介入,囚禁的真相才被公之于众:
三楼和天台之间安了道铁门,秦引娣被囚于天台。第一百天时,她央求母亲给她买一双红色绣花鞋,她说,她不想光着脚走。
母亲以为她只是不想赤脚走路,于是满足了她的愿望。
当晚她穿着这双鞋,跳了,尸体是第二天早班工人发现的。
有人看见,秦引娣的尸体被家人丢进百里坟的荒地;也有人说,尸体被人捡走,配阴婚去了:更有甚者,说后来百里坟公交事件,就是秦引娣的冤魂在作祟。
真真假假,没人知道,总之,她死后也并未善终。
“你们说,这家人是不是该死!”宋灵气上心头,猛地一拍桌子。
塑料杯身一震,里面残留的半杯水一漾一漾地,南荼探出两根指头,给它扶稳。
见两人没说话,宋灵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正想着怎么解释,看到张警官开口:“这案子,我知道。”
“嗯?您知道?”宋灵疑惑。
后一想,张警官的年龄和李阿姨差不多,他一直在这里当值的话,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当时我刚穿上这身衣服没两年,”老张说,“接手的,是带我的老警察。”
“这事,保真吗?”宋灵问了一句。
老张抿唇,叹口气,最终点头:“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从自习楼跳下的第一个女孩。”
他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那。这件事,给他的从业生涯带来了不小震撼:
重男轻女的家庭,在那个年代很常见,尤其是偏远山区,但这么对待女儿的,也是屈指可数。
秦引娣的人生,让宋灵颇为唏嘘,这样的人,也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了,如果她是秦引娣的话,可能死后会更疯狂。
但应该不会滥杀无辜。
她哀叹一声,乜了眼南荼,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看样子,对于整件事并不惊讶。
“不过你刚刚倒是提醒我了。”张警官坐正,双手交叉摆在桌面,“秦引娣之后,出现的第一起跳楼案,也是在十二年前。”
宋灵咽口唾沫,心跳漏跳半拍:公交的事正是在十二年前发生的,难怪不少人会把公交和秦引娣联想在一起。
“并且这些跳楼的女人,确实存在一定共性。”老张补充,“要么,是这儿的住户;要么在她们死前一两天,她们或者她们的家人,至少有一个,都去过这儿。我昨天,也去了,就是你刚刚提到的位置。”
他把笔记本翻到和“改造自习楼”有关的一面,递给两人。
上面记载,这栋居民楼自秦引娣事件后逐渐荒废,十二年前由一个叫陈青的人把它买来,后又在两年前,改造成自习楼。
宋灵有些好笑。
民间八卦到底是民间八卦,也就只能听个乐呵,里面不知夹带了多少私物,传闻和老张的信息有很多对不上的细节:
秦引娣不喜欢去顶楼放风,那是她被囚禁的样子。
屋主人也没有传言里那么“金钱至上”,他们早就抛弃了屋子。
显然,整件事里,这个叫陈青的老板,很奇怪。
买楼的时间可能是巧合,但出事不脱手、贴符又改楼。
忌讳是假,买楼是真。
怎么看,也不像是为谋财,更不像为谋生,那他图什么呢?
张警官同样发现了这一点:“陈青,我调查过,和秦引娣一样,他也来自湘西市。但是其他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不知道这个信息,对你们是否有用。”
“很有用。”宋灵正听得起劲,身侧的南荼忽然开口,她心里猛地一抽。
不亚于“死人说话”。
她差点以为,这一晚上,南荼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行。”老张反而并不意外,他精亮的眼盯着南荼,声音恳切,“拜托了。”
说完,正打算离开,被南荼叫住:“放心,她受了重伤,这段时间不会找你们麻烦。”
“嗯。”老张的嘴咧了咧,艰难扯出一抹笑。
他撑了撑腰,腮帮子因咬肌用力而顶起,跟两人道完别,刚走出门口没两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时,看到宋灵揣手机小跑过来。
“张警官,我能记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她礼貌一问。
老张哎哟一声,这事确实是疏忽了,要是没个电话号码啥的,以后要是找他,这两人不得三天两头往所里跑。
宋灵记下他报的电话号码,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一会儿,小心问一句:“张警官,您今晚说的这些,会不会对您造成影响?不是都说,案情细节,是警方保密资料么......”
听到这话,老张的眉头逐渐舒展,像是皱巴的纸在一瞬间被抚平了褶。
他笑:“你这丫头,脑袋瓜子里考虑的东西还不少嘞。”
“习惯了。”宋灵同样笑了一下。
话不假,她不是喜欢麻烦人的人,尤其因为自己的行为而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会让她感到不自在,甚至可以说是难堪。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草坪上乱扔垃圾,最后被人发现,劈头盖脸说教一顿,当事人只好灰溜溜地跑掉。
宋灵则是自己发现自己,于是自我难堪。
“莫担心,”老张告诉她,“告诉你们的事,是我个人调查的私事,和工作无关。”
听完这话,宋灵绷紧的双唇得到松解,张张合合:“那就好。”
老张招招手,简单叮嘱两句,转身离开。
宋灵发现,他的步伐,似乎变得轻快了些。
***
回到如愿小区已经是深夜。
宋灵就着南荼清客房的间隙,随意冲完凉,身裹衬衣和短裤,一边擦发一边往外走。
抬眼间,看到南荼坐在客厅,横抱白刀,指尖抚过刀刃。
“想什么?”
听到声音,他倏然抬头。
客厅内的半扇窗大开,夜间的风终于有了凉气,宋灵上身的大衬衣被风刮动,贴在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
她看似是薄薄的一片,但该有的地方,都没差肉。
南荼忙偏过头,起身阖窗。
宋灵坐在沙发一角,盯着桌上的白刀出神,恍惚间,上头的暗纹似乎是活的,像波浪一样涌动,长着双角的奇异兽类正要挤出刀身朝她扑来。
这兽长得可真怪,鹿角、龙首,形似狮子......
“秦引娣,不对劲。”
南荼的话飘进脑子时,她的反射弧整整迟三四秒:“啊?怎么,怎么不对劲?”
说话间,手一松,两撮滴水的发从指缝漏出,耷在胸口。
南荼正要继续说什么,还没落座,又径直去卫生间取来吹风机,反手递给她。
宋灵没急着使,卷了吹风机的连线,轻手丢到一旁,她起身弯腰,把头发拢到一块,用毛巾裹着缠两圈,拧个结塞进侧边。
一个完全包裹头发的简易干发帽,十几秒功夫完成。
“不急,”她自然地挨着南荼坐下,“秦引娣有什么问题?”
见此,南荼不知是无奈还是怎么,没再多说什么。他欠身握住桌上刀柄,将刀合鞘:“她恢复的速度太快了。”
这让宋灵想到阳册里关于白刀的信息。
信息不多,却都是干货,虽然她着急了解黑铃的内容,但相关的细节也是注意的。
这种刀,初看和普通刀无异,但对付恶灵,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类似于菜刀剁肉、刀枪伤人,是个正常人因此而挂彩,都需要修整、养伤乃至调理。
恶灵同理,而白刀,就是对付它们的“刀枪棍棒”。
她见到了秦引娣第一次被伤地有多惨,虽是被劈开,但那时候,她的脑袋都被削了半边掉。
也就隔天的功夫,却能恢复如初。
这情况,除非是有什么惊人的再生能力。
宋灵问出了这个疑惑,南荼否认:“不太可能,它们只拥有不死之身,愈合速度和常人没什么不同,不死身也只建立在本体存在的基础上。”
本体......
南荼目光一凛:“它的本体,有问题。”
他周身严肃的气息,连宋灵都感受到了,她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绷紧,脑子顺着南荼的思绪狂奔,耳边嗡嗡地,像是狂转的运行系统。
世上三种灵,只有恶灵和正灵才有本体。
正灵本体多为民间供奉的东西,上到神佛下到山鬼灵仙,虽易寻却没必要;恶灵的本体是其因果之物,可活可死,走兽飞禽、古尸生人,都包括其中,必寻却无处可得。
黑铃除了送灵,也具有寻找本体的能力。
宋灵恍然,一个亮亮的灯泡在眼前一闪而过,这种感觉就跟“忽然开智”一样——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阳册上看着让人头疼的理论信息,并非一无是处。
得本体,即是得因果。
那么,此前的三声不是送,而是寻,寻的是因果、是恶灵本体,单单后两声,明因果与归阴阳才为送。
本体才是送灵关键。
她身体前倾,手摁进软沙发,但很快,整个人又蔫儿了下来。
直到现在,她依然没能弄明白送灵五声归阴阳,怎么归,怎么送,到此,她又借机问了下南荼。
意料之中,他确实不知情,但多补充了一些信息:“黑铃是送灵人的特有物,送灵人,是靠血脉传承,没人能撼动,这条血脉的力量,也无人可驾驭。”
好呗,话里话外都点明,需要自己摸索。
等等,血脉?
宋灵回过味,跟道家正统、皇位世袭一样,流着谁的血,继承谁的事?
搞来搞去,原来自己本就天命不凡?
她自打出生就父母双亡。
深山探险遇难,只被找到一两件遗物,连骨灰都见不到的那种,死无全尸,惨烈至极。
两人死得倒是干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要她收拾。
黑铃认主,认得是这么个主啊。
她都有点好奇,自己的父母生前是什么样的存在、做着什么事、又经历过什么。
宋灵摆摆脑袋,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是往前走的。
老张的“拜托”二字犹在耳畔,收人承诺,就得拿出个该有的态度完成,她不是什么“君子一言”,可自己的底线还是要有的。
和送灵方法、阳册相关的事情,还能想到一个人。
她盘腿往沙发后靠,正翻找楚砚的联系方式,身侧忽地一空——南荼骤然起身。
这么一下,思路又被弹回“本体”两个字。
本体......恢复速度......跳楼女人……
忽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很是强烈,犹如脑骨被人敲了下,透着响。
南荼已经身背长刀,立在门边。
回头的间隙,正对上宋灵投来的目光。
两人似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女人都死了,可男人,都疯了。
秦引娣的目标,从来不止一个。
她不会罢休。
“叮咚——”
手机提示音清脆,不合时宜地响,像滴水,一下落在心间,荡开波纹,又不失凉意。
宋灵划开屏幕,那头是楚砚:“十天后,来上班。地点:莫奈酒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