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高烧退了，架也吵完了。
　　之前那股撑着我和他对着干的劲儿，好像一夜之间就没了，整个人又累又空。
　　我躺在客卧床上，盯着天花板的石膏线，脑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也从来没这么绝望过。我终于看清了，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吵有什么用？闹又有什么用？
　　我哭我闹我骂他，对他根本没用。除了让他更想控制我，什么用都没有。他很享受我的失控，因为那证明他还能影响我，证明我还活在他的掌控里，活得很难受。
　　我突然想明白了，真正的反抗，不是哭闹，而是连痛苦，都不再让他看见。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眼前就只剩下一条路了。我决定，不再给他任何反应。
　　我要收起我所有的情绪，不管是生气、害怕，还是偶尔冒出来的那点可笑的脆弱。他想要一个囚犯，我就给他一个最完美的，没有灵魂的囚犯。他要我看着，我就当个睁眼瞎。
　　从那天起，我开始装作顺从。
　　早上，我准时起床，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张白得吓人的脸。我拿起他准备好的护肤品，面无表情的往脸上抹。打开衣柜，手指划过那些料子很好但颜色沉闷的衣服，随便拿了一套穿上。衣服合身得可怕，像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另一层皮肤。
　　走到餐厅，陈野一般已经坐在那了，面前放着咖啡和电脑。桌上是我的那份早餐，永远是没什么味道的养胃餐。我拉开椅子坐下，拿起餐具，安安静静的，一口一口的吃。不快也不慢，像个机器人一样，完成补充能量的指令。
　　他偶尔会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我不再理他。我的眼神空洞，看着空气里的某一个点，好像周围的一切，包括他，都跟我没关系。
　　“今天降温了，衣柜左边那件驼色羊绒衫可以穿上。”一天早上，他忽然开口，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公事。
　　“嗯。”我应了一声，没多说。吃完饭，我回到客卧，打开衣柜，找到那件羊绒衫套上。他根本不用检查我有没有照做，因为他知道，我会的。
　　他要我晚上待在客厅，在他处理工作的几个小时里，习惯他的存在。我就在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一本他书架上我根本看不懂的外文杂志，摊在膝盖上，眼神停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上，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我不看他，不听他说话，就像个被摆在哪儿的摆设。
　　我开始不说话了。对他的指令，我的回答只有“好”、“嗯”、“知道了”。他开始想用话来刺激我。
　　一次吃晚饭，他放下刀叉，看着我，忽然说：“李锐好像升职了。他家里给他介绍了个小学老师，听说性格很温顺。”
　　陈野紧紧盯着我的脸，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
　　我握着叉子的手很稳，把一小块西蓝花送进嘴里，慢慢嚼，咽下去。然后，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没什么表情的，好像他只是在说今晚的汤有点咸。我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接着脸色就更阴沉了。
　　还有一次，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看到我还像个雕塑一样坐在客厅沙发上。他走过来，一股压迫感袭来，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沙发两边的扶手上，把我困在他的气息里。
　　“说话！”他的声音带着酒气和被无视的火气，“林薇！你他妈给我出声！别跟我玩这套死气沉沉的把戏！”
　　浓重的酒味喷在我脸上，我甚至能看清他眼里的红血丝。要是以前，我肯定吓坏了，会挣扎，会骂回去。
　　但现在，我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失控的、想用吼叫来证明自己权威的男人。我的眼神里，甚至冒出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怜悯。
　　我这丝怜悯，好像彻底激怒了他。
　　陈野猛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骨头都在响。“看着我！回答我！”他低吼，眼眶发红。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因为他弄疼了我，稍微皱了下眉。但这细微的表情似乎更激怒了他，或者说，让他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死死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最后，像一头斗输了的野兽，猛地松开我，转身大步走向酒柜，狠狠灌了一杯烈酒。
　　来硬的没用，他就换了副样子。
　　几天后，他把一部新手机放在我面前，跟我原来那部型号一样，语气甚至有点刻意的温和：“你可以用这个，给阿玲打个电话。”
　　我看了看手机，又抬眼看他。他眼神里带着打量，好像在等我露出渴望或者感激。
　　我摇了摇头，声音平淡：“不需要。”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拒绝，愣了一下，皱起眉：“你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不想跟外面联系？”
　　“不想。”我的回答还是很简单，然后移开目光，继续看窗外那片被框起来的天。
　　后来，他开始带礼物回来。丝绒盒子里的钻石项链，限量款的名牌包，被他随手扔在茶几上，像是扔掉一件不重要的东西。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观察我的反应。
　　那些闪着冷光的石头，那些印着大logo的皮具，在我眼里，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它们引不起我任何兴趣，反而更像是给我打上价码的耻辱标记。我从来没碰过它们一下，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当我不再有任何情绪和要求，他那些控制人的手段，不管是吓唬还是收买，都变得没用了。
　　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不再有争吵，只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我吃饭，睡觉，在他要求的范围内活动，完美的扮演着一个囚犯。而他，陈野，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开始显得有点……焦躁。
　　他会花更长的时间，更专注地盯着我，那目光里不再只有冷冰冰的审视，还混杂了困惑、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不安。
　　他好像在努力分辨，眼前这个顺从沉默的女人，到底是真被驯服了，还是……在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反抗。
　　某个深夜，我背对着客卧门口，假装睡着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一道目光沉甸甸的落在我背上。我知道他就站在那里，像个看守。
　　我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平稳。
　　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和从未有过的坚定。
　　陈野，你赢了。
　　你赢得了我的沉默，我的顺从，我这具行尸走肉。
　　但你也输了。
　　你失去了那个会为你痛苦、为你生气、为你崩溃的林薇。那个活生生的、跟你对着干的对手，消失了。
　　现在，战场换了地方。
　　这场仗，还没打完。只是换了个更安静，也更折磨人的玩法。
　　在这片安静里，我跟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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