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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地表的葡萄酒!它的味道挺有趣的……这是阳光的味道吗?我想上地表看看。我从未见过地表的风景,船长。虽然我恐惧太阳、本能地厌恶太阳,但是我仍然对上面的景色感到好奇……”轮机长彻底摘下面具,脱下衣服,放松躺在我的椅子上,用菌丝缠着高脚杯喝里的葡萄酒。
“你不怕我对你下毒吗?”我朝他微笑。
他的菌丝一阵颤抖,酒撒出来一点,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在戏弄他。
“船长,这可一点不好玩。我快被大副整得神经衰弱了,他可是一直威胁要杀死我、把我赶跑!你可能不知道船员们都在讨论什么,丽姬娅遇到这种事,大副却不在场?现在已经有船员怀疑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是大副搞得鬼了,又是被石头砸,又是遇到敌人的,这回死了四五个人,他脸上那个丑得吓人的诅咒……”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可以和我抱怨,但别那么说大副。我之前警告过你吧?”
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急促地解释:“船长,我没有!那是其他船员说的……我可没说他的坏话。”
“是吗?这次大副没在场是我的错,我把他锁起来了,没让他出门。他最近很虚弱,需要静养。”
“虚弱?”轮机长大口大口地把昂贵的葡萄酒都喝了下去,打了一个饱嗝,“他要是虚弱,那每天被他注射那些药剂的我估计都病入膏肓了。我觉得他健康得很。”
“别忘了那些都是我授意他做的,如果你恨大副,不如恨我更合适。他做的事有时确实会偏激……但哪怕换成他自己,他也不会留情面。”
轮机长放下杯子,表情困惑:“船长你的意思是,如果大副觉得自己会对船员们或者你造成危害,他就会自杀或者离开船?那他现在就应该这么做了。”
“别和我诡辩。别忘记一开始是他想让你上船的,他对你有恩。”我靠近轮机长,抬起他的脸让他看着我,“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和我抱怨大副对你的不公行为,但是别说漏嘴了,如果我听到外面有不该有的传言,我说不定会找你的麻烦,落到我手里不会比在大副手里更好。”
轮机长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慢悠悠地说:“船长你虽然对所有人都不错,但对大副倒是格外好,你总是这么护着他,让我都有点羡慕了呢……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副对你那么忠诚了,换谁都得心甘情愿被你养成一条好狗。”
我抽出配刀直接捅穿了他的喉咙,在里面拧了一下,抽出刀的时候,发黑的血块和萎缩的肌肉组织还留在表面,我坐回沙发上,用手帕擦掉刀上的污渍。
轮机长表情震惊,捂着脖子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只有菌丝摩擦的沙沙声,这些沙沙声逐渐组织成了语句:“船长……你这是为什么?”
“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你用那种语气称呼大副。这一刀没法杀了你,但能让你少说几天话。你没办法用这种明显‘非人’的声音和船员聊天,对吗?船员们如果知道你的面具和外衣下是这模样,你觉得他们会更讨厌你还是大副?你这几天就好好听着船员们背后如何议论他,因为你以后听到的要比这恶毒百倍。”
轮机长嘲弄地咧开嘴,露出他沾上黑色血液的牙齿,他没有用舌头,而是用他的菌丝粘合着声带发出的摩擦声说话:
“……确实,我是这艘船上的异类,但我知道如何伪装自己。不像大副那个只会直来直去的粗暴家伙,即便没有脸上的符文,他也不讨人喜欢。而船长你对此心知肚明。是你让他遭受这些非议的,而不是我。”
轮机长慢慢悠悠地扯起胸口的绷带缠住脖子,穿好衣服,戴上面具,现在他又人模人样了,他继续用那怪异而模糊的声音说:“船长,再见。”
他的想法让我觉得有些荒诞。
“你的意思是我在刻意让其他船员孤立大副?”
“他是你的心腹,你当然要控制他,让其他人孤立他——你需要他独属于你。这谁都能看出来。”
没等我反驳,轮机长就关上了门。
可没过多久又响起了敲门声。
轮机长落东西了?我觉得有些好笑。开门时,他站在门口指了指旁边,含糊地说:“船长,他现在可不太对劲,像条流浪……呃,反正我觉得得把你叫出来。”
由于丽姬娅上的照明仍旧没有开启,门口的光线非常模糊,我仔细辨认才看见大副抱着他的孩子正蹲在船长室门口。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
大副抬起头看了看我和轮机长,又低下头。
“轮机长,你先走吧。”我拍了拍轮机长的后背催促他离开,他仍然好奇地回头看大副。
“快走!”我语气严厉了些,轮机长身体一激灵,落荒而逃了。
大副见轮机长走了,抬起头疲惫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船长,这都是我的错吗?”
“大副,你——”
“船长,叫我领航员吧。我不配当您的大副。”他抱紧了真菌虫,背脊更弯了,“我知道刚才发生了战斗,听说瞭望员死了。我可以替代他,我视力很好,可以成为丽姬娅的眼睛。虽然不如蝙蝠,但我想船上除了我应该没人想上去一直待着吧?”
大副苦笑一声。
我一言不发地把他从地上托起来,大副就像被突然拎起来的猫一样四肢僵直,我把他抱回房间里,按在我的床上,掰开他的手,把他紧紧抱着的真菌虫拿出来。
“我的孩子……”他的表情有些惊慌失措。
“别着急,大副。我又不会伤害它。”
我挠着真菌虫的菌褶,它在我怀里舒服地打着呼噜,触须慢慢缠上了我的手指,我轻轻捏着它纤细的触须,这些细丝可以缠住笔写字,或许也能撬锁,我把大副的小孩安置到书桌上,照例给它准备了几张纸和彩色的笔,它缠起笔,欣喜地在纸上乱画。
它一直喜欢这些。自从大副失去人性后,都是我在照顾它,所以我对它的习性很熟悉。
“大副,你是靠着你家孩子把门打开的吗?”
“是的,船长……是我让它撬开的,当时我被炸醒了,怎么也打不开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的门锁上,我出来后才从其他船员那里得知发生了什么……”他眉头皱着,两只手抓紧自己的外套,“这么大的事我却没在场帮您,我实在太失职了。而且我这些天接二连三的犯错,丽姬娅上发生的这些可怕的事都是我招来的……”
他这种态度显然不是完全因为自责所致,恐怕是其他船员对他说了什么。
“没能注意到汗国巡逻舰是瞭望员的失职,而且你还在休班,那和你根本无关,明白吗?大副,你没有任何错。要说犯错的人也只能我,我当时只是想着让你好好休息就擅自把你锁起来,没想到竟然招来这些闲言碎语。不过……能避开船员们对你更好,我会叫人把瞭望台收拾干净的。但你这几天就在我这里休息,好好恢复健康,你太虚弱了。”
我把他的衣服解开,他却拽住我的袖子像是要阻止我,我知道并不是他害羞,只是他的责任心作祟——他不能放下他的工作,尤其是在这个时刻,在他往日的努力被其他人怀疑的时候。
可他不明白,人类就是这样。
不管平日里如何努力回应他人的期待,只要有一次疏忽,就会得到千百倍的怨言和责骂。
我低下头亲了亲他脸上的符文,在他耳边轻缓地说:“别抗拒我,大副。你的担忧和拒绝只是因为你无法坦诚面对自己,别想太多,想想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只想着当下发生的事,放松下来,深呼吸……”
我抚摸他的脸,拇指慢慢地揉他皱紧的眉头,直到把它抚平,大副的眼睛迷离起来,手上也没了力气。就在我以为他已经要昏睡过去时,他突然睁开眼睛,像被无形的线扯住似的坐起来,对我说:“不,不……船长,我不能休息,我现在就去瞭望台上,丽姬娅不能没有眼睛。”
他憔悴得就像吊着一口气马上就要去见死神,而他手上的力气却像决斗者那样大。
我根本拦不住他,无奈之下只能跟着他一起上爬上了瞭望台。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蝙蝠还在。仍然挂在瞭望员耷拉出护栏的胳膊下面。大副注意到了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把它抱在怀里喂了它一点饼干,那是他平时喂真菌虫剩下的。
他向下望着:“船长,从这里看,丽姬娅真是艘美丽的船。我想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里更简单,更安静……可以让我不再继续思考那些无意义的事,专注于我的职责上。之前我没注意过,但我突然觉得这里其实很适合我。”
“是吗?我觉得从这里看船员们都很小,瞭望员过去就是如此看着我们,像洞顶的风暴神一样凝视着下面忙乱的蝼蚁。或许他正乐在其中。”我看了看瞭望员,意识到我们两人就这样站在一具尸体旁边聊天,“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先帮你把瞭望员搬下去吧。”
“船长,我自己来搬尸体,这地方太小了,人多了反而碍事。还有,请您告诉其他船员们,我自认不称职,从今天起改为在瞭望台值守,除此之外我会继续规划好航线的。求您照顾好我的孩子,它有点恐高,我觉得它不想上来……船长,麻烦您了。”
他双手握住我的手,弯腰亲吻我的手背的关节,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并没有情欲的意义。我从来没教大副这么做过,这让我想起来我小时候亲吻主教的权戒和鞋尖。大抵这是他表露忠诚和感激的方式,可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
【我很喜欢。】
我触碰到他手指上我咬出来的血痂,感觉心里发痒。
从瞭望台下去时,我嘱咐顶层甲板干活的水手接应一下大副。接下来我得安排死去船员的海葬了。在海葬时我会把大副的事告诉其他船员,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应该不会太苛责他。最重要的还是让船员们知道船长和大副是拧在一起的一股绳,那些流言蜚语在船长的权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过去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大副对我的忠诚,所以哪怕大副已经失去人性,船员们仍然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或许船员们也是在害怕我把他们变成大副那样的行尸走肉。
我抬头看着无边黑暗中的瞭望台,隐约看到蝙蝠正在绕着瞭望台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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