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劫

　　漱玉居成了最华美的囚笼。墨渊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殿内每一寸空间，沉重得令人窒息。他不再试图与琉璃回忆过往，也不再急切地探寻她体内的“异样”，只是沉默地守着，如同一尊失去温度的神像，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时刻丈量着她与“素心”之间的差距。

　　琉璃表现得异常“安分”。她大部分时间都卧在榻上，闭目养神，仿佛真的认命，接受了自己“病人”的身份，等待着被“净化”。偶尔，她会起身在有限的殿内踱步，脚步虚浮，身形单薄，如同一缕随时会散去的幽魂。

　　然而，在这看似顺从的表象下，她的神识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不断扫描着墨渊的状态，分析着他神力波动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她在寻找破绽，一个能让她在这铁桶般的监视下，与外界取得联系，或者至少，能让她再次感应到西北方向那缕召唤的破绽。

　　墨渊很警惕。他的神力始终维持着一种稳定的、笼罩全殿的波动，如同密不透风的网。但琉璃注意到，在他处理某些加急军务玉简时，那笼罩全殿的神识会出现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仿佛他的部分心神被玉简中复杂的信息暂时牵制。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转瞬即逝的窗口。

　　她需要有人配合。而在整个九重天，她唯一可能“联系”上的，只有那个因她“本源受损”而必须定期前来诊查的青岚。

　　青岚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她的诊断更加细致，也更加沉默。那双平静的眼眸下，藏着比墨渊更甚的审慎与怀疑。她不再轻易被琉璃的柔弱表演所迷惑，每一次探脉，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这一日，青岚前来复查。墨渊依旧坐在书案后，看似在处理公务，实则神识牢牢锁定着榻边。

　　青岚的手指搭上琉璃的腕脉，仙力如常探入。琉璃配合地展示着那被伪装出的、缠绕着“混沌之痕”的虚弱本源。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

　　然而，就在青岚的仙力流转至琉璃手腕内侧一处极其隐秘的穴位时，琉璃藏在广袖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特定频率的魔元波动，如同密码般，通过两人接触的肌肤，瞬间传递给了青岚！

　　这波动并非攻击，也非求救，而是一段被压缩到极致的信息——关于西北方向战神冢，关于那声与窥天镜检测同时响起的嗡鸣，关于她需要外界接应的暗示！

　　青岚搭在琉璃腕间的手指，猛地一僵！那平稳输送的仙力出现了刹那的紊乱！她倏然抬眸，看向琉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厉色！

　　她果然能接收到！而且读懂了！

　　琉璃依旧闭着眼，面色苍白，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但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这是一步险棋！她是在赌，赌青岚对真相的探究欲，赌她对天界潜在危险的警惕性，甚至……赌她或许对墨渊那偏执的守护存有一丝不同的看法。

　　青岚的震惊只持续了一瞬。她迅速垂下眼睑，掩盖住眸底翻涌的惊涛，仙力恢复平稳，继续着未完成的探查，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异样从未发生。

　　但琉璃知道，她成功了。信息已经送达。青岚会如何选择，是她无法控制的，但至少，她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诊脉结束，青岚收回手，语气平静无波地向墨渊汇报：“上神体内混沌之痕暂且稳定，但神魂与本源交织太深，强行净化恐伤及根本。需寻温和之法，徐徐图之。臣会继续查阅古籍，寻找对策。”

　　墨渊从玉简中抬起眼，目光扫过琉璃，淡淡颔首：“有劳。”

　　青岚躬身告退。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琉璃垂在榻边的手，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审视，带着警告，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达成共识的决然。

　　殿门再次合拢。

　　琉璃心中稍定。无论青岚最终是敌是友，至少这潭死水，被她搅动了一丝波澜。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短暂的“成果”，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熟悉阴冷感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再次于漱玉居外围的结界上，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是那心魔！它又来了！而且这一次，它的目标似乎并非侵入，而是……传递？！

　　几乎在那波动出现的同一时刻，书案后的墨渊猛地抬起头，紫眸中寒光乍现！他周身神力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风暴，瞬间席卷整个内殿，牢牢锁定了那缕试图靠近的阴秽气息！

　　“找死！”他低喝一声，甚至未曾起身，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无尽杀伐之意的金色剑光，已撕裂空间，朝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悍然斩去！

　　那心魔似乎早有准备，在金芒及体的前一刻，便如同受惊的阴影般骤然消散，只留下一缕极其淡薄的、带着嘲讽与恶意的余韵。

　　墨渊的剑光斩在空处，将那片空间都震荡得微微扭曲。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如利刃般扫过琉璃。

　　“它这次的目标，似乎是你。”他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必然了。你与这心魔，究竟有何关联？”

　　琉璃心中凛然。这心魔三番两次出现，时机都如此巧妙，简直像是在……配合她？不，更像是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它这次的出现和“传递”般的举动，无疑是在墨渊本就熊熊燃烧的疑心上，又浇了一瓢热油！

　　她必须立刻撇清！

　　“我不知道！”琉璃猛地坐起身，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惊惧（这次并非全然伪装），“它每次都让我好痛苦！墨渊，我好怕……它是不是……是不是我体内那东西引来的？”她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混沌之痕”连累的受害者，将祸水引向那镜光下的“诊断结果”。

　　墨渊盯着她，那双紫眸中风暴汇聚，怀疑与一种被屡次挑衅的暴怒交织。他没有立刻相信，但琉璃那惊惧无助的神情，以及“混沌之痕引魔”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暂时压下了他更深的探究。

　　他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无论它为何而来……”他伸手，指尖近乎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迎上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都别想再耍花样。待我寻得净化之法，你体内那东西，连同所有与之相关的污秽……都将被彻底清除。”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仿佛在宣告对一件瑕疵品的最终处理方案。

　　琉璃被迫仰视着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一片冰冷的、不容置喙的黑暗。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墨渊的耐心正在迅速耗尽。青岚的态度暧昧不明。暗处的心魔虎视眈眈。而天帝的目光，或许从未真正离开。

　　她如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四周皆是迷雾与杀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殿外忽然传来仙侍略显惊慌的通报声：

　　“殿下！凌霄殿传旨仙官到，言魔族边境异动加剧，陛下急召您前往议事！”

　　墨渊眉头猛地蹙起，眼底闪过一丝烦躁与凝重。他深深看了琉璃一眼，那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枷锁。

　　“待在这里。”他冷声命令，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笼罩内殿的庞大神识随之移动，但并未完全撤离，依旧留下了一道强力的禁锢。

　　殿门开启又合拢。

　　琉璃独自坐在榻上，听着墨渊离去的脚步声，感受着那虽然减弱却依旧存在的监视。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天际汇聚。

　　魔族边境异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危机，还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撕破囚笼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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