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明］奉火涉川

　　暮色将天边沙丘染成连绵的金色波涛。崔宁独自站在总坛外围的瞭望台上，眺望着远处井然有序的商队和已初具规模的光明驿。驿站的灯光忽然亮起，如同落在苍茫大地上的星子。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下一刻，一件犹带着体温的玄色外袍便被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崔宁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没有回头，任凭唐行川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唐行川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行川。”
　　他望向她。
　　“我方才路过讲经殿时，听到新入门的弟子们在诵经，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这样整日捧着经典研习。”
　　“我曾以为光明当如烈日，涤荡一切浊流。后来我才明白，那样的光太刺眼，也太冷了。它照不亮巍巍宫殿，也照不进逼仄沟渠。”
　　崔宁抬手，指向灯火通明的光明驿。
　　“今天早上，内务处向我汇报。我们的光明驿去年调解了三十二起商队纠纷，算上送去医药坊的，共救治了四百多名患病的牧人与行商。”
　　“此去中原，我终于明白，我们所求的从来不应是让万民遥遥仰望圣火。”
　　“我们能在此地点亮这些灯火，让过往之人有片刻安宁，便不辜负走过的所有路，受过的所有苦了。”
　　她望着唐行川的眼睛，声音越发柔和：“行川，你的商路护卫队做得很好。光明驿建成以来，往来商旅几乎再没受过沙匪劫掠，就连那几个最难缠的部族，也能在你的公平处置下坐下来谈规矩。”
　　“我知道这些并非你所长，但你依然为我学会了握尺执规。”
　　唐行川安静地听着。他想起自己连日来处理的那些繁琐外务，与各色人等的周旋，以及布防图的反复推敲，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把需要被谁握在手里的刀。
　　他是与她并肩而立的爱人，值得站在这里，与她共同守护这片他们亲手建立的光明。
　　“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夕阳的余晖落在唐行川轮廓分明的脸上，将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暖色。他的目光依旧深邃，但其中那些不安的阴霾与漩涡早已沉淀下去，化为了一片广袤的宁静海面。
　　——而海面的中心，只清晰地倒映着崔宁一人的身影。
　　他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崔宁，开口道：“风大了，回去吗？”
　　“好。”崔宁笑着应道，语气故意带了一丝戏谑，“阿瑞斯执事发话了，岂敢不从？”
　　唐行川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深深地看向她，眼神专注。他握住了她微凉的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奉火使大人莫要取笑我。”他将声音压低，听不出窘迫，只有为她而生的纵容与淡淡无奈。
　　他牵着她走下瞭望台，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小心牵引的影子。

　　回到居所，崔宁解下外袍挂好，转过头正看见唐行川捧出了一个长长的木匣。
　　“这是？”
　　“给你的，打开看看。”
　　崔宁依言解开系带，掀开匣盖。一柄长刀静卧在黑色的衬布上，银白如月的刀身刻着她熟悉的波斯纹样，刀柄处镶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
　　——与沉入龙门流沙的那柄月轮长刀几乎一模一样。
　　她怔住了，指尖悬在长刀上方，嘴唇开合，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这月轮……不是丢在龙门了吗？”
　　她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唐行川，眼里盛满惊诧，“你前阵子找库房要那些陨铁和玄晶……”
　　唐行川注视着崔宁跳动的眸光，轻声开口：“我自己打的。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在画图纸了。”
　　“可这，居然一模一样，你怎么会记得……”
　　他的目光随崔宁一起落下，看着那把长刀，仿佛透过它望见了更久远的那些岁月。
　　“看过了，就忘不掉，”
　　“我当时想，只有最好看的宝石才配镶在你的刀上。在长安的时候，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宝石，也不敢把图纸送给你。后来又……总之，我前些日子把它打出来了。”
　　“我知道你回到西域后配了新刀，比原来的更锋利漂亮，但我还是想……还你一把。”
　　崔宁安静地注视着匣中泛着淡淡柔光的月轮，想起了那日迷乱的风沙，她执拗地挡在他身前引路，一路踏着银白月光。
　　“你那时话说了一半，我还当你后悔了。”她将那柄崭新的月轮从匣中取出，刀柄的弧度正贴合掌心。
　　唐行川一怔，耳根有些发热：“你当时……听到了？”
　　崔宁只是笑着，转身走进书房，取出那把被收起来很久的日轮，将两柄刀并排放在一起。
　　日轮炽热，金色的刻纹如同烈日当空照耀；月轮清冽，幽蓝的宝石衬得刀身洁白如月。
　　“很好。”她看了那对刀许久，目光最终落在唐行川的脸上。
　　“很般配。”

　　唐行川凝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到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看得有些出神，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阿宁。”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软。
　　“嗯？”
　　他上前一步，抬手抚上崔宁的耳廓，将一缕发丝细致地别到后面。
　　“我……想吻你。”
　　崔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唐行川温柔地揽过她的腰身，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唇，仿佛想要通过这个吻诉说所有的爱恋与感激。
　　许久，他才最后摩挲了一下那片温软，缓缓退开。崔宁睁开眼，看到他漆黑的眸子里落满了星子，明亮动人。
　　她揉了揉他温热的脸颊，轻声笑道：“我的行川……进步很快。”
　　唐行川覆过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将那只手贴得更紧。
　　“因为阿宁。”他低声回答。
　　他再也不需要反复确认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份爱，再也不需要将自己的心意压抑在阴暗的角落。
　　那磅礴的情感洪流终于找到了归处，毫无保留地奔向了怀中的神明。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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