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言

　　桑予带着她在天上兜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的话题。
　　市区内飞兽与飞行器的航道不在一个高度，出了市区就无关紧要了，他忽然降到极低，带神言飞入一片湖泊。
　　“抓好了。”桑予短促地提醒道。
　　红狮的爪子掠过在湖面，划出一长串荡漾开的波纹，突然踩踏空气升空。
　　下方，湖底浮起一圈幽黑，黑色不断变深变大，突然，水面溅射开，一只庞然大物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
　　升空的红狮快速扇动翅膀，远离那张密布利齿的巨口。

　　神言忍不住回头看，巨兽的大嘴像一池暗红的深潭，要将一切吸入其中。
　　但它终究还是慢了一息。
　　巨型鱼类摇晃着身躯高高升起，越来越近了，却到达极限，只咬下一抹转瞬即逝的热浪，重重地坠回湖中。
　　双吻闭合的声音无比沉闷，湖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像巨大的白莲在湖中心盛开。

　　“哇！”神言惊呼。
　　“刺激吧？”桑予笑了起来，“这家伙有二十米长。”
　　“那是什么？”
　　“莫斯索龙，长庚星上的远古海洋爬行动物，这只是被捕捞圈养在这的。”桑予甩动缰绳道，“得赶紧走了，这可不让随便进。”
　　神言好奇：“不让进你是怎么进来的，有门路？”
　　“碰巧，这条路的监控坏了。”
　　“你弄的？”
　　桑予坏笑：“你猜？”
　　红狮调转方向，四足踩踏虚空，不断升起，翅膀鼓动，空气中淡淡的火星一闪而逝。

　　“坏了，是就坏这么一会儿，还是一直坏在那？”神言还在追问，面对她的兴奋，桑予没再作答。
　　他轻佻道：“放心，我只带你一个女孩来看过。”
　　“谁问这了。”神言是想知道，如果他是刚才临时把监控废掉的，是通过什么手段？有这种技术的话，她会很需要的，但恐怕问不出来。

　　回到市区，他们降落在一栋建筑的顶层，这栋建筑的顶楼是倒扣的碗状，面前有一大片空地，遮阳棚下停着五六架飞行器。
　　“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桑予从红狮身上跳下，朝神言伸出手，“来。”
　　红狮跪趴着，桑予踩在台阶上，曲起腿，让神言踩着他的大腿走下来。
　　这个高度，神言是可以很轻松地跳下来的，但他让踩，那就踩吧。
　　她轻巧落地，松开了桑予的手，“谢了。”
　　“这么着急走啊？”桑予念出一串数字，“研究院大门的密码锁，能记下吗？”
　　“等等等等，”神言开启矩阵的录音功能，“你再说一遍。”

　　桑予有些无奈，但还是放慢语速，重新念了一遍，他抚摸着红狮的鬃毛，狮子晃了晃脑袋，舒服地呼噜噜起来。
　　“谢了。”神言再一次道。
　　“我是真挺喜欢你的。”桑予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一场，可惜，我们缘分不够。”
　　神言回头，有些困惑地望向他。
　　桑予没再说什么，骑上红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缘分？总感觉哪儿怪怪的。
　　神言挠了挠脸颊，没再想，转身朝研究所走去。
　　外表玻璃内里合金，半个蛋壳状的研究所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蛇伞的蛇头从衣袖里探出，爬上神言的手心，她走到门前，输入密码开锁，多层防护门应声而开。
　　门外的阳光涌入，研究所里敲键盘和走动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研究员们的目光打向门口，看到了一个女孩。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上的顶楼？”

　　无视他们的问话，神言抬起胳膊，直指后侧方一个偷摸靠近她的男研究员。
　　蛇伞化作长剑，嗖的从她手中窜出来，刀刃切下他的防护服就像划开一张纸，男人动作定住了，战战兢兢往后退。
　　神言朝面前撑开蛇伞，一连串子弹打在上面，被弹飞向各处，边上的人被流弹所伤，痛呼着趴倒在地。
　　“是灵感者！”有人喊。
　　眼见子弹对她无用，开枪的人也丢开枪躲到了一边。

　　神言高声道：“我是来找人的，别冲动行吗？”
　　听见对面声音熄了，神言放下伞，谁知迎面又飞来一张铁皮桌子，她反手切回长剑，一刀将桌子一分为二。
　　这群人是研究员吗？这么暴力。
　　“再反抗，我要生气了！”她恶狠狠道，“我会划开你们的肚子，把肠子抽出来拖地！”

　　威胁的话起了作用，这群研究员真就不再攻击。
　　神言一圈扫视过去，找到了电梯和出入口的方向，有人正朝那里踱步。
　　她随手抓起桌上小巧的精密仪器，用力一抡，仪器炸碎在那位研究员面前，玻璃飞溅。
　　“雷萨，出来。”

　　听见这个名字，许多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个方向，神言循着找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哆哆嗦嗦的男人正从桌子后站起，完全不敢抬头看过来。
　　“其他人都走。”神言一摆手，那些研究员们疯了一样朝外跑去。
　　她来到雷萨面前，用投影照片对比他的五官，确认无误后，她勾手，通往天台的大门缓慢闭合。
　　空气中，一根极细的金属丝从门的方向收回来，落回她的手心。
　　方才神言用蛇伞化作细丝卡住大门，就为了现在，让空间里只剩她和雷萨。
　　注意到雷萨刚刚在盯着细线看，神言说：“如果你想跑，我就用这根线勒断你的脖子。”

　　雷萨脸色发白，是吓白的，他在颤抖，在害怕，不停地缓慢地喘息着。
　　神言想，如果莫莫在这里，一定会提醒他心率过高，问他要不要叫医生。
　　“我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雷萨发抖的手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你是上面派来取我性命的吧？我这条命也不值钱，要拿去，就拿去吧。”

　　倒挺有自知之明，但除了这条命，还需要他手中的资料。
　　如果骗他交出资料就不用死，雷萨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毕竟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都交出去了，那他不就一文不值了么？
　　但让雷萨知道有人需要他手中的资料，就等于给了他谈条件的底气。

　　“嗯……”神言打量着雷萨桌上的东西，“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能给我看看吗？”
　　“你是想要我手上的资料吧？”

　　不是吧这就被看出来了？她果然不擅长套话啊可恶。
　　算了还是直接动手比较适合她，先打一顿再说。
　　蛇伞化作棒球棍，神言刚要抬手，听见雷萨急切地说：“给你，可以，但你得让我回家去，再看一眼我的妹妹。”

　　“你哪来的妹妹，你不是独子吗？父母也都不在世了。”
　　“我知道，你来之前，肯定把我查得清清楚楚了。”雷萨从桌膛里取出一个礼盒，眼神中满是哀伤，“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房东的孙女，智力有缺陷，一直把我当做哥哥。我没有亲人，她对我那样依赖，我没办法不把她当做家人。”
　　这部分情报上有写，雷萨所住的公寓是一位老妇人租给她的，这位老妇人的确有个孙女，至于更详细的内容，上面没有提及。

　　“这是买给她的礼物，一双圣诞袜而已，她吵着要。”雷萨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我本来准备周末放假回家时带给她的。”
　　“她看了影片，从前某些国家过圣诞节，孩子们会在床头挂上袜子，等到半夜，会有圣诞老人给他们送去礼物。我知道我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提前准备好了礼物，放在里面。”

　　“看看。”神言抬了抬下巴。
　　雷萨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盒，把里面的袜子，还有袜子底下的一本童话书拿出来给神言检查。
　　东西没有问题，神言把礼盒递了回去。
　　雷萨把礼物装好，盒子重新盖上，系上丝带。

　　“我知道，我犯了罪。但我只是个研究员，每个月工资只有那么一点，房东阿姨她病了很久，因为没有钱，不愿意去医院，靠着每周订购的医疗药剂度日，我只是想研究出能够帮到她的东西，没想到……”
　　“这么说来，致幻剂是你意外搞出来的？”神言眯缝着眼看他，“你还真是个天才。”
　　“我没有骗你……”雷萨紧紧捏着手里的礼盒，“本来我打算第一时间把那玩意销毁，但转念一想，这是我发现的，这项技术属于我，我为何不用它赚一点钱呢？我没能顶住诱惑，我需要钱，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敢干坏事的！知道这东西在长庚星是违禁品，所以我把它卖去了能合法使用的星球。”
　　他嘴唇颤抖，心里的压力已经快到阈值：“我真的没想犯罪，我想好好活啊，赚来的钱我都存着，没有乱花。我给房东阿姨换了最好的药剂，给妹妹买了礼物，我想看她们健康快乐地活啊，我想一直看着的……”

　　眼泪滚滚而下，雷萨咬着唇，不敢看面前的女孩。
　　对他来说，眼前的人不是任他倾诉的听众，而是随时会要了他性命的刽子手。一辈子没上过战场，没碰见过骸种，灵感者如那些帮派商会里的打手，每一个都是无比恐怖的存在。
　　他害怕。

　　一通自白没有再神言心里掀起太大波澜，唯一溅起水花的石子，不过是几声“妹妹”。可惜了，她是奉命而来的杀手，没有心软的权力。
　　不能节外生枝，神言伸手道：“东西给我，我替你带回去。”
　　“别，”雷萨摇头，“别让她知道我死了，我会和她说，我升职了，要被调去别的星球工作。矩阵可以模拟音频和影像，我已经录好很多段视频了，她那个笨蛋，一定能被骗很久的。”
　　“求求您了，大人。”雷萨几乎要跪下，“让我去吧，您可以用枪抵着我，如果我有要逃跑的迹象，您就直接开枪。”

　　听上去好像也不是不行。
　　“好吧，勉强答应你，但你得先把资料都整理出来。”神言挥舞着手里的棒球棍，银白的液金武器看上去一下就能砸碎人的脑壳，“我接到的通知是把你带走，没说要取你性命，你别抖了。”
　　“真的吗？”雷萨一个激灵，眼中重又焕发光彩。他一边在研究所的系统上操作着，一边喋喋不休地追问自己的罪有多严重，会被判几年，会不会牵扯到身边的人，有没有减刑的机会，未来有没有可能回家。
　　神言不知道怎么说，多说多错，便冷下脸让他赶紧拷贝，把嘴闭上。
　　资料她看不懂，为防止雷萨留后手，神言押着他把其他同事的资料也都拷贝了一份。

　　“这个为什么不加进去。”神言指着一个文件包问。
　　“那是C组小组长的日记。”
　　“也要。”神言又看向另一边，“这个文档呢？”
　　“那是减脂餐的食谱，我同事她最近在减肥来着。”
　　“都要，全部拷进来。”

　　雷萨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东西全部存完后，神言还让他当面打开检查了一遍，确保内容没被加密，也不会出现自动销毁的情况才放心。
　　她阴恻恻道：“要是出问题，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雷萨点头哈腰，忙不迭道：“当然当然，多谢您给我机会，留我小命，绝不敢有小动作。”

　　雷萨的住处在三号区块，离研究所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他平时就住在研究所里，洗漱吃住都在这里解决。
　　神言用蛇伞化作手铐，将他的右手腕和自己的左手腕绑在一起，因为身高的差距，她的手需要抬起，抓着雷萨的胳膊就像抓着栏杆。
　　如果她不抬手，雷萨就需要蹲着走路，那太怪异，太引人注目了。

　　二人乘坐地底下的穿梭机，顶着路人的目光抵达三号区块，又搭乘公共飞行器到雷萨住处所在的街道。
　　神言还好，她无所谓被人盯着，反倒是雷萨，很怕被人看似的，用礼盒遮挡自己的脸，步伐拘谨。
　　这里的街道布局没有市区大气，但路面宽度依旧是能容纳飞行器顺畅通过的，复杂的地方在纵深。走进一栋建筑，上楼，七拐八绕，又好像来到了另一处一楼。
　　神言对着矩阵上的地图左看右看，看不明白，只能记录下路径。

　　终于，他们进入一条窄巷，走到最深处，雷萨停在房屋前，验证身份开门。
　　客厅灯光亮起，雷萨先一步走进屋子。
　　神言紧随其后，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灰尘的味道让她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很久没回来了？”
　　“是呀，”雷萨幽幽道，“我没事回笼子里做什么？”
　　一闷棍敲在神言后脑，她听见自己颈骨发出咔嚓一声，两眼发黑，朝前趔趄，脖子上被人箍了个金属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