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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星光
时间在笔尖与试卷的摩擦声中,悄然滑入了五月。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绿了校园里每一片叶子,也悄然改变着一些东西。
石雨昕的生活简单得像一条笔直的线:家,学校,医院复查。她严格遵守着医嘱,像个精密仪器般管理着自己的作息和情绪。体育活动课,她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书,或者安静地整理笔记;早晚自习,她大多在家进行,保证充足的休息。
她没有再刻意打听秦术的消息,仿佛那个名字和她胸口那道渐渐淡去的疤痕一样,被小心地封存了起来。只是每次路过光荣榜,看到那个依旧停留在前列、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的名字时,她的指尖会微微蜷缩一下。
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秦术留下的那摞笔记,成了她最锋利的武器。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再复杂的难题,经过他抽丝剥茧的梳理,都会变得条理分明。她像一块不知疲倦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知识的养分,将它们内化成自己的力量。
课堂上的她,眼神专注得惊人。曾经需要反复琢磨的理科难题,现在往往能很快抓住关键。连一向严厉的物理陈老师,都在一次随堂测验后,看着她的卷子,难得地点了点头:“思路很清晰,进步很大。”
这声肯定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石雨昕心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努力,那摞笔记功不可没。
偶尔,在深夜刷题感到疲惫,或者胸口伤口传来轻微不适时,她会停下笔,从书包夹层里拿出那颗橙黄色的、用透明糖纸包着的水果糖。这是她从秦术给她的那把糖里,特意留下的一颗。她没有吃,只是放在掌心,看着它在台灯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力量。
活下去,去看看更高的地方。
她正在路上。
五月中旬,一次全市统一的模拟考成绩下来。石雨昕看着成绩单上那个跃升至班级第十二、年级第一百零三名的数字,怔了很久。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没有因为喜悦而失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的感觉。
周晓晓的空座位旁边,新调来一个内向的女生。没有人再轻易提起那个名字,青春的潮水似乎正在迅速淹没过去的痕迹。但石雨昕知道,有些东西是淹不掉的。她将那份进步的喜悦默默压在心底,像收藏起一颗小小的、闪着微光的石子。
放学时,她在校门口遇到了秦术他们班的班长,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沉稳的男生。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这是……上学期末,秦术托我转交给你的。”班长的语气有些复杂,“他当时说,如果……如果他下学期没能按时来上学,就让我把这个给你。里面是一些……他整理的竞赛笔记和往年真题。”
石雨昕接过文件袋,手指触及那粗糙的纸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连这一步……都想到了吗?
“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平静得不像话。
班长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还在医院,恢复得很慢,听说意识时好时坏……我们班同学去看过他几次,他大多时候都在睡。”他顿了顿,看着石雨昕,“你……保重身体。”
“谢谢。”石雨昕低声道谢,握紧了那个文件袋。
回到家,她打开文件袋。里面除了他说的竞赛资料,还有一张对折的、什么字都没有的白色卡片。她拿起卡片,对着光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她摩挲着卡片光滑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犹豫和决绝。
他把她所有的路,都尽可能地,往前铺了一段。
五月底,学校公布了参加全国高中生数学联赛的初赛名单。石雨昕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是凭着最近几次稳定在高位的数学成绩,被陈老师力荐上去的。
得知消息时,她正在喝药。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她却感觉舌尖泛起一丝极淡的甜。
竞赛集训安排在周末。训练强度很大,对体力和脑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父母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石雨昕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持。
“我可以的。”她看着父母,眼神清澈而坚定,“李主任也说,适当的脑力活动有助于恢复。我会注意节奏。”
集训教室里,坐满了年级里的理科尖子。大多是她熟悉的面孔,曾经需要仰望的存在。她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摊开笔记本和秦术留下的竞赛资料,沉浸在了那些更艰深、也更奇妙的数学世界里。
她不再去关注别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也不再因为解不出一道题而焦虑。她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点点地啃,一步步地想。累了,就看看窗外蓬勃的绿意,或者摸摸口袋里那颗硬硬的水果糖。
有一次,她遇到一道极其复杂的组合数学题,卡了将近一个小时。正当她凝神思索时,眼前仿佛出现了秦术坐在图书馆对面,用最简洁的符号在草稿纸上推演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重新审视题目,尝试换了一个他笔记里提到过的、非常规的切入角度……
思路,豁然开朗。
当她最终写下完整的证明过程时,窗外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桌面。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地、平稳地跳动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
更高的地方……
她好像,又往上爬了一小步。
而此刻,在市医院神经外科的病房里,昏睡了好几天的秦术,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守在床边的母亲立刻紧张地俯身过去。
他似乎想抬起手指,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念一个模糊的音节,随即又陷入了沉睡。
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有窗外渐沉的暮色,无声地笼罩着这座城市,也笼罩着两个在各自轨道上,默默前行、彼此守望的年轻灵魂。
一场无声的竞赛,正在时间的洪流中,悄然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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