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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蛇吐信
港口项目的补充尽调报告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党箔超的工位上。要求在明天上班前更新完模型,意味着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部门里的其他同事早已下班,只有打印机偶尔发出单调的嗡鸣。党箔超没有立刻开始工作,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清晖内部的邮件系统界面。他刚刚给带他的项目经理发了一封邮件,措辞谨慎地询问补充报告中几处模糊的资金来源注释,是否会影响他正在搭建的现金流预测子模型。
这是一个合理的、尽职的调查员会提出的问题。同时也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想知道,这些模糊地带,是尽调机构的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的留白。
邮件发出去不到十分钟,内线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不是项目经理,是李秘书。
“党箔超,张总让你立刻上来。”
又是立刻。
党箔超关掉邮件界面,清理缓存,起身。电梯上升时,他看着跳动的数字,心里冷静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是那封邮件触及了什么?还是张清怡又有了新的“兴致”来折腾他?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张清怡冷硬的声音:“进。”
他推门进去。张清怡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纤细却紧绷的身影。
“把门关上。”她没有回头。
党箔超依言关上门。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昏暗,将气氛渲染得更加压抑。
“那份补充报告,”张清怡终于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光线映得她脸色有些发青,“你看完了?”
“正在看。”党箔超垂着眼回答。
“有什么问题吗?”她踱步走近,高跟鞋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党箔超的心脏微微收紧。他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有几个资金来源的注释不太清晰,我已经发邮件向王经理确认,避免模型假设出错。”
“哦?”张清怡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能闻到她身上那冷冽的香气,比平时更浓烈一些,“只是……注释不清晰?”
她抬起平板电脑,屏幕几乎要怼到党箔超脸上。上面显示的,正是他几分钟前发出的那封邮件。
“现金流预测子模型……”她轻声念着邮件里的字句,语气带着一种危险的玩味,“你倒是……很‘尽职’。”
党箔超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没想到她会直接监控项目经理的邮件,或者说,她对他的任何动向,都保持着如此高度的“关注”。
“确保模型准确,是我的职责。”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职责?”张清怡嗤笑一声,放下平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落在他脸上,“你的职责,是完成我交代的任务,而不是像个侦探一样,东问西问。”
她的指尖突然抬起,冰凉的触感抵上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与她对视。
“党箔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还是说,这几天安分守己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她的眼神锐利得惊人,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表象,直刺入他内心深处那正在滋长的危险念头。
党箔超强迫自己迎视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冷和那下面蕴含的怒火。她在怀疑,在试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声音干涩,“我只是想做好份内的工作。”
“份内工作?”张清怡的手指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你的份内工作,就是听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让你碰的,你想都别想!”
她的怒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急躁的狠厉。
党箔超沉默着,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他在快速判断,她的怒火是因为那封邮件可能触及了项目的敏感区域,还是仅仅因为他的“不安分”挑战了她的掌控欲?
“说话!”张清怡低喝。
“是。”党箔超垂下眼睫,避开了她逼视的目光,做出了顺从的姿态,“我知道了。”
看到他再次“屈服”,张清怡眼底的厉色稍缓,但那份冰冷的审视并未散去。她松开手,指尖在他下颌留下一个浅浅的红痕。
“最好是真的知道。”她退后一步,抱起手臂,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港口项目的模型,明天上班前,我必须看到。所有的数据,严格按照补充报告来,不需要你额外的‘确认’和‘假设’,明白吗?”
“明白。”
“出去。”
党箔超转身,走向门口。他的手握住门把时,能感觉到后背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身上。
拉开门,走出去,再轻轻带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惨白。
他一步步走向电梯,后背挺直,面色平静。
只有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绝对的清醒。
张清怡的反应,过激了。
那封邮件,或许真的碰到了某些不该碰的东西。
“V.J.”……渠道费用……风险隔离……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海里快速组合,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可能性。
他按下电梯下行按钮,看着跳动的数字。
嘴角,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了他行走的这条危险之路,方向,或许是对的。
回到战略投资部,他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那份补充尽调报告和未完成的模型。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或“确认”那些模糊的注释。
他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严格按照报告上的数字和描述,机械地更新着模型。
眼神专注,动作精准。
仿佛刚才在顶层办公室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平静的表面下,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毒蛇已经露出了毒牙。
而他,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被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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