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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你
从前她总听万妖泽的长辈闲聊,说在妖魔两界的交界线上,藏着一条渡河,墨色忘川在那儿与它尾首相接,却偏生清浊分明,半点不相融。
更奇的是,这渡河的水面上常年开着白莲花,结出的莲子又粉又糯,是三界里难寻的美味。
槐序每次听了都直撇嘴,只当是长辈哄小孩的话,忘川水阴寒蚀骨,哪能养出能吃的莲子?
心里却悄悄记了下来,总想着要去亲自取证,看看这“渡河莲子”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虚传。
后来有回,竟真让她寻着了机会,偷偷溜出妖域,找了艘小木舟,借着暮色往交界线划去。
划到水色忽然一分为二的地方时,她猛地停了桨,左边是墨得发沉的忘川水,右边是清得能看见河底莲茎的渡河,两水像被无形的线隔开,连波纹都不碰一下。
而那清凌凌的渡河上,果然浮着成片的白莲花,风一吹便轻轻晃,莲蓬垂在水面上,看着就饱满诱人。
槐序哪还按捺得住,握着船桨轻轻往莲丛深处划,木舟擦着翠绿的莲茎,连花瓣都没碰落半片。
她俯身够莲蓬的动作又快又轻,摘了便往怀里的布囊塞,不多时就装得满满当当,连船板上都摆了两三支带露的莲蓬。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把莲子丢进嘴里,越吃越上瘾,竟忘了去管船桨,只凭着性子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却没察觉舟身正悄悄往忘川方向飘都没察觉。
天空忽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她才忽然觉得周身的风凉得刺骨,渡河的暖意早已消失,眼前的水色也越来越暗,连原本清晰的莲丛都没了踪影。
槐序心里一紧,猛地抬头往前看,才发现小木舟早已飘离了渡河,竟停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霭边,雾里隐约能看见黑沉沉的村落轮廓。
小舟突然一阵晃动,待她扶稳,再睁眼时,面前站了一个同她一般大的男孩。
男孩手里拿着一盏萤灯,却没有亮,槐序刚稳住晃荡的身形,就撞进他的目光里,最惹眼的是他那双红眸,像浸在幽都暗夜里的碎朱砂。
明明年纪看着与她相仿,眼底却满是警惕,声音带着点发紧的冷意:“什么人?也敢擅闯幽都。”
“昭昭,别吓着人家小姑娘。”雾霭后面忽然传来一道慈祥的声音,却不见人影,只闻其声漫在雨里:“小妹妹,看你怀里还揣着莲蓬,也是来渡河摘莲子吃的吧?朝朝,你带着她去村里避避雨,别让雨打湿了人家。”
名叫昭昭的男孩闻言,眉头皱了皱,却没反驳,转身先下了小舟,踩在覆着荧光苔藓的岸边,回头瞥了槐序一眼:“跟上,别乱碰东西。”槐序赶紧应着,攥紧怀里的莲蓬跟上他。
他们穿过雾霭的瞬间,槐序眼前骤然亮了,村落里的青岩墙上爬满荧光苔藓,还有着水母状的发光植物,此刻正是夜晚,旁边的沼地还漫着淡蓝的光。
“幽都竟有这样一小片天地……”槐序小声嘀咕。
这时巷口跑来两个扎着小辫的幽萤族孩童,手里攥着枯树枝,看见他们就冲着昭昭嚷嚷:“戴面具的怪胎!肯定是下半张脸长得吓人,才天天遮着,丑死了!”
说着,其中一个小孩还想上前伸手去扯他脸上的银纹面具,想把它拽下来看个究竟,槐序这才留意到他脸上带着面具,挡住了下半张脸。
可面对孩童的捉弄,朝朝只是微微往后退了半寸,提着萤灯的手往里缩了缩:“别闹,会弄坏萤灯。”
没人留意到,他垂眸的瞬间,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狠意,藏在广袖里的那只手悄悄攥紧,指尖凝起几缕极淡的玄色灵力,几乎要顺着袖角溢出来。
只是没等灵力散开,便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槐序看到这人被欺负也不反抗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往前一步挡在昭昭身前,叉着腰对着两个小孩瞪眼睛:“你们怎么能随便欺负人!凭什么乱骂人家丑?再胡闹,我就把你们的枯树枝扔去忘川里!”
两个小孩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见槐序眼神认真,不像在说笑,也不敢再逞强,嘟囔着“多管闲事”,转身就跑没了影。
槐序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时,故意板着脸逗昭昭:“刚刚对着我不是还挺硬气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见昭昭垂着眸没应声,她语气又软了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们就是在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昭昭抬眼望过来,眼底的狠厉早已掩得干干净净,虽有面具遮着下半张脸,可露在外面的双眼足够让人移不开,眼睫毛又长又密,眼尾下还缀着一颗小小的痣。
槐序看得心头发痒,下意识就伸手想去摘他的面具,指尖刚要碰到银纹边缘,却被那人偏身躲开。
“昭昭,我想看你长什么样。”槐序往前凑了凑。
昭昭骤然转过头,瞪大双眼,语气里满是诧异:“你,你这岂是你能喊的?”
“可是我不知道你别的名字呀。”槐序眨了眨眼,故意拉着长音:“昭昭,就给我看一眼吧,就一眼。”
昭昭被她缠得没辙,声音里竟带着点轻颤,往后又退了半步:“丑,看了会吓着你。”
槐序反倒笑了,她抬手就用指尖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划了一下,顿时有丝丝鲜血渗出来,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她故意皱着眉说:“怎么办,这下我该留疤了。”
昭昭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瞳孔微微一缩,他盯着槐序脸颊上的血痕看了两息,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竟添了几分慌乱:“你疯了?谁让你这么做的!”
说罢,他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巷尾走,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挂着萤灯的小屋。
屋里很暖和,他翻出一个青釉小瓶,拉着槐序坐在木凳上,自己则蹲在她对面,拧开瓶盖蘸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往她的血痕上擦。
槐序任由他擦着,思绪放空。
无言片刻,她听见昭昭开口道:“楼飞雪。”
槐序回过神,却没听清:“什么?”
“……我叫楼飞雪。”说罢,他放下小瓶,指尖捏住面具边缘的银纹,慢慢往上掀,待面具彻底摘下,槐序才发现有一道红纹从他的右脸颊蔓延至嘴角,像落了片红枫。
“根本一点也不丑,朝朝最好看了。”槐序盯着那道红纹看了会儿,忽然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处,语气里满是神秘:“偷偷告诉你,等我长大之后,这,会有一大块绿纹出现。”
楼飞雪紧绷的身形渐渐放松,他看着槐序不断用手比划,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槐序,槐树的槐,时序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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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稚嫩的脸庞一点点与面前冷白清隽的少年重合,槐序愣在原地,半晌才恍然回神。
“好久不见,昭昭。”槐序往他身前探了探,指腹划过他从前布满红纹的地方,又轻声补了句:“你的红纹消失了。”
楼飞雪睫毛轻颤,却没有动。
“我明明化作了男儿身,怎么你还能认出我?”
“你就是你啊。”楼飞雪的指尖顿在她肩头,语气笃定得没半分犹疑:“不管换了什么模样,我都能一眼认出。”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委屈:“那次萤村一别,你就没再来了。”
槐序闻言,指尖一顿,目光下意识闪躲,她怎会不想来,只是当年被她爹发现她进了死林,与魔界的人来往,就将她锁在房里数月,还下了死令,严禁她再踏近死林半步,连与幽冥沾边的地方都不许靠近。
她悄悄准备收回手,手腕却突然被楼飞雪紧紧攥住,没等她反应,楼飞雪竟主动将脸往她掌心贴了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指尖。
“我每天都在等你……”
槐序指尖一麻,连忙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只能小声问:“昭昭,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楼飞雪没有回她,只是目光轻轻扫过她食指上的玉扳指,莹白的玉在夜色里泛着浅淡光泽,是他当年亲手为她戴上的物件。
他蹭了蹭她的掌心,语气软下来:“可能是,我与阿序心有灵犀。”
“油嘴滑舌。”槐序轻轻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没半分真生气的模样。
说罢,槐序抬头看了眼天,方才还透着点微光的天色,此刻已彻底暗了下来,她心头一紧,再晚些,若被父亲发现她又逃课跑来凡间就惨了。
“昭昭,”槐序轻轻抽了抽手,另一只手指了指夜空,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楼飞雪握着她的手一松,槐序立刻抽回手,转身往寺外跑,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冲他挥挥手:“昭昭,下次见!”
红飘带在夜色里晃了晃,很快便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处,连半点身影都看不见了。
楼飞雪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方才眼底的柔软渐渐褪去,只剩一片冷冽的漠然,连周身的气息都沉了下来。
没等他收回目光,身后忽然涌起一团浓黑的黑雾,黑雾翻滚着渐渐凝聚成人形,正是漓夜。
他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敬畏:“尊上,按您的吩咐,已将赫连朔暗中抓回,此刻就关在幽冥狱,该如何处置?”
楼飞雪侧眸望向身后的人,眼底没了半分方才对槐序的温情,只剩淬了冰似的冷意,连声音都变得低沉而凛冽:“直接扔进死林。”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握她手时的温度,语气却愈发狠戾:“若他命大,能从死林里爬出来,再将他带回来,这一次,我亲手杀了他。”
漓夜闻言,不敢有半分迟疑,连忙拱手应道:“属下遵令。”话音刚落,便又化作一团黑雾,悄无声息地退走,只留下楼飞雪一人站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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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序踮着脚,顺着妖域结界最隐蔽的缝隙钻了进来,发间红飘带也歪了半缕。
她刚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想偷偷溜回岁序宫,却没成想,刚拐过月洞门,就见自家院内的石桌旁,正坐着三道熟悉的身影。
妖帝槐渊一身常服,褪去了往日的威严,正伸手帮妖后唐婉剥着一颗晶莹的葡萄,唐婉披着件月白披风,时不时往石炉里添块暖炭。
槐砚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捧着盏青瓷茶杯,却没怎么喝,目光一直黏在院门口,见她进来,紧绷的眉梢才慢慢松开,眼底的担忧这才散去,语气里带着点故作的嗔怪:“还知道回来啊,岁岁?”
槐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往后躲,却被槐渊的目光稳稳锁住,让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她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走过去,声音放得软软的:“爹、娘,哥,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呀?”
唐婉没等楼渊开口,就先招了招手,语气里没半分责备,反倒满是心疼:“过来,让娘看看。”
槐序乖乖走过去,刚到唐婉身边,就被她拉着坐在她旁边,披风也顺势裹在了她身上:“夜里风凉,别冻着了,你可吃过饭了?”
“没呢,娘,我好饿呀。”槐序顺势往唐婉身边靠了靠,双手轻轻环上她的腰,脑袋也往她肩头蹭了蹭。
槐渊看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刚剥好的葡萄递到她嘴边,又抬眼对守在院外的下人吩咐:“去厨房把温着的莲子羹端来,再做两碟岁岁爱吃的水晶虾饺,动作快些,别凉了。”下人连忙应了声“是”,快步退了下去。
吩咐完,槐渊才轻轻哼了一声,语气故作严肃:“你倒会挑时候,巡夜的人刚走,就敢往回钻,若不是你娘拦着,我早让侍卫在结界口候着你了。”
话虽说得硬气,可指尖却轻轻帮她理了理歪掉的红飘带,还细心地把飘带尾端的结重新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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