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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之后,欲谷涉和欲谷津本也想跟着李玄昭,纵马越过峡谷。
然而他们的马,却在峡谷前裹足不前。
不管两人如何面红耳赤,如何催促马儿,都只能在原地打转。
无论如何,他们从欲谷部带来的那两匹好马,都不敢跳过峡谷。
如此,欲谷涉和欲谷津只能在峡谷的另一边等待。
李玄昭带着赫连玉共骑一马,先一步回城。
赫连玉有些无地自容。
他现在坐在李玄昭的身前,背后便是男人温暖宽厚的胸膛。
“这样把他们留在那里,是不是不太好?”赫连玉问。
“怎么不好?”李玄昭反问。
他在说话的时候,赫连玉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太近了。
“嗯……你不怕被人说招待不周吗?”赫连玉问。
李玄昭觉得他这个问题傻得可爱。
“我这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他们的马跳不过来,这不是我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俩一起带过来?
赫连玉本来想问这个问题,转念一想,又不愿意问了。
“他们在那边,没有屋子睡,也没有好东西吃。”
“忠节会安排好的。”
“忠节是谁?刚才那位将军?”
“嗯,他便是王忠节将军。”
赫连玉想起来刚刚那位将军笑话他。
“我刚刚只是说了实话,他就嘲笑我。”
赫连玉说,像是在告状。
“他是个武人,情绪比较直接,不是故意的。”
“……你是说,你也想笑我,但是情绪不太直接,所以没笑出来?”
赫连玉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问题。
仇人见面,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居然只是这样。
“没有。”
“……什么没有?”
是没有想笑他,还是情绪没有不直接?
“没想笑你。”
“……真的?”
“真的。我的马是战马,万里挑一,又经受过非常多的训练,见惯了战场,才有胆量,能跳过去。哪怕你们的马是天生的良种,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看到那么深的峡谷,当然会害怕,不管你们怎么催促,马儿都跳不过来的。”
赫连玉细细想了半晌。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我们擅长马术,问我们方不方便过来?”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李玄昭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赫连玉再傻,脑子也不笨。
他很快地反应过来了,嘴里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啊”。
多么标准的下马威。
从一开始,李玄昭就在给欲谷部立威。
包括他从峡谷的另一边跳过来,接走赫连玉,都是这位宋国太子震慑欲谷部的一环。
欲谷部的马儿做不到的事,宋国的马可以做到。
欲谷部的王子做不到的事,宋国太子可以做到。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李玄昭并不居高临下。
他让王忠节不要嘲笑赫连玉,又亲手将赫连玉拉上马,都体现了他的大度。
刚柔并济,好手段。
赫连玉想明白之后,感觉自己被泼了一盆冷水。
有什么东西一下就熄灭了,但赫连玉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从身到心,都凉透了,他现在只想从这匹马上下去。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李玄昭单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坐稳。”
随后,他就加快了速度。
若是赫连玉现在硬要下马,大概会摔得手脚骨折。
于是赫连玉不动了,也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赫连玉听到李玄昭问:“想明白了?”
赫连玉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撒谎吗?还是说点别的,把这件事揭过?
不得不说,他和李玄昭并不是同一个水平的。
赫连玉也觉得自己很拙劣,很幼稚。
他很难在这个人面前撒谎。
不是说愿不愿意,而是做不做得到。
赫连玉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假身份,能瞒李玄昭多久。
“嗯,想明白了。”赫连玉闷闷地答了一声。
他的声音里有着很深的挫败感。
李玄昭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反应。
“你在想什么?”李玄昭问。
“……什么想什么?”
这时反而是李玄昭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赫连玉看着马儿的前方。
他们跑在大漠里,背后是夕阳。
“你该不会觉得,我会恼羞成怒,然后怒斥你假仁假义,最后要求你一定要停马,我自己走回去吧?”
赫连玉自己想出了这个很好笑的场景,一边说一边笑。
李玄昭想了想这个画面,也跟他一起笑了。
虽然不至于那么夸张,但这确实是他预设之中赫连玉应该有的反应。
“难道不应该吗?”
赫连玉摇了摇头。
李玄昭的余光里,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的胸前晃了一晃。
几缕被风吹起来的头发蹭到了李玄昭的下巴。
像是在撒娇。
让李玄昭感觉自己怀里坐着一个孩子。
“我没那么有骨气,现在走回去,什么也没有,太阳就要下山了,我又很饿,还是不要了。”赫连玉说。
这番话说得确实没什么骨气,不像个王子。李玄昭在心里笑了他一声。
“对不起。”李玄昭对他说。
赫连玉不怎么相信李玄昭的这句道歉,没有说自己接受还是不接受。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赫连玉很想叹气,但是这口气被他生生地咽下去了。
李玄昭没有接话。
“蟒河……突然出现,我们也没想到,有人往北逃了,碰上了我们,我们才飞鸽传书给……宋国太子,人手是我们雇的,材料是我们在村镇的时候买的——听说你要用玄铁当桥柱?我们的东西没有那么好,但是过人应该还不成问题——到时候,你再派人加固一下另一边的桥柱吧。”
他没有撒谎。
早在之前,他就已经向神明祷告,希望自己的泥碗,可以在绿洲处拦一下水。
当时赫连玉只是希望,甘庭不要有人因为这条河而死去。
所以他在来的路上,听说绿湖蓄水,蟒河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最终成型的时候,心里是很高兴的。
只不过这个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赶到甘庭以南。
因而,他才想着给仍在玉泉关坐镇的宋国太子去信,想架桥通过峡谷。
主意是赫连玉出的,信也是赫连玉写的。
整个过程里,赫连玉并没有任何试探的意思。
他说是要报仇,却没有报仇应该有的心情,挑衅也无从谈起。
赫连玉不知道李玄昭为什么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也有可能,给一个下马威,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是君王对臣子、天朝上国对附属之地,做出的理所当然的事。
李玄昭听完之后,心中反而警铃大作。
他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影响到了他,甚至反过来,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从小到大,数十年来,能和李玄昭过手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顶尖。
话里有话,笑里藏刀。他信手拈来。
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他过耳便知。
这是他的生存技能,看家本领。
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李玄昭就会死去。
以至于他现在面对赫连玉的一番话,倒是难得地生出了错愕之意。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赫连玉以退为进的策略。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后半程竟然无人说话。
赫连玉心里也乱得很,只好一下一下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狼牙配饰流苏。
欲谷部的王子不好当。
赫连玉现在才知道当初父王和大哥有多宠他。
不做一个附属大宋的世子,是非常舒服的。
快到玉泉关的时候,赫连玉抬头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城楼。
青砖被朔风蚕食得发白,墙缝里有枯草,箭孔黑漆漆的。
城楼的旗杆上没有旗帜,上面斑驳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
“赫连风的……头,是开春的时候被拿下来的吧?”
沉默了许久之后,赫连玉问李玄昭。
李玄昭看了一眼墙头,说了声是。
“怎么不继续挂着?”
赫连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的。
他觉得自己残忍,却忍不住要问。
“开春了,玉泉关要做生意。”李玄昭答。
冬天过去了,大宋要重开边境榷场。
所以他们把赫连风的头颅取下来,不让一枚风干了的头颅吓到往来的行路人和商旅,表现出了自己友好的一面。
赫连玉很想问一句,他大哥的头和尸身都去哪里了。
但是他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咽喉,无论如何都问不出这个问题。
不知道是害怕暴露不敢问,还是不敢面对答案所以不问。
总之都是不敢。
他离开玉泉镇的时候,竟没来玉泉关看上一眼。
如今玉泉关城门大开,往来许多的商队。
仿佛去年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宋夏之战,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李玄昭以为赫连玉害怕,说:“战争过去了,没事了。”
赫连玉耳中一片嗡鸣之声。
他知道李玄昭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做不出正确的反应,只能点点头。
李玄昭进城门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军士都向他行礼,齐声高呼“将军”。
这支军队是完全属于他的。
这不是大宋的玄甲军。
这是李玄昭的玄甲军。
一名军士来给李玄昭牵马。
赫连玉愣愣地下了马,踩到地上的时候,他听到那名军士问李玄昭说:
“将军,这是您从甘庭带回来的洋妓啊?”
赫连玉听到了,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眨了眨眼,又听到李玄昭呵斥了这名军士,听到了军士给自己行礼,赔礼道歉。
他像以往一样,想生气,却猛然醒悟,他不能生气。
他不能生气。
他有重任在身。
只是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身处一场巨大的噩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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