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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深锁孽
咸阳的冬,是一种浸入骨髓的、粘稠的湿冷,不同于北境那种干脆利落的酷寒。别院的暖阁里,地龙依旧烧得旺,金丝炭散发出持续的热力,却似乎怎么也驱不散那股从门缝窗隙、从人心深处渗出来的寒意。
自王后派来的内侍“探望”过后,姬玥清晰地感觉到,笼罩着这座别院的网,收得更紧了。以往,她尚能在黑伯的默许下,在庭院中沿着清扫出的小径散步片刻,看看那几株挣扎着绽放的老梅,呼吸一口带着雪后清冽的空气。但现在,她活动的范围被无形地限制在了暖阁周遭的回廊下,那些原本就沉默的宫女内侍,眼神更加闪烁,举止更加僵硬,连为她布菜时,手都会微微颤抖,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黑伯依旧每日出现,禀报着千篇一律的“一切安好”,但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心那道深刻的竖纹似乎又加重了几分。他能传递给她的外界消息,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滞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刻意掐断了来源。有时,他看向她隆起腹部的眼神,会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那是属于顶尖武者对危险的本能直觉,以及一种无能为力的沉重。
姬玥坐在窗边,手习惯性地护着腹部。孩子已经很大了,活动空间似乎变小了,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频繁踢打,而是更多缓慢的、沉重的翻滚和顶动,每一次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生命力。这生命力,是她绝望中唯一的光,却也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引来灭顶之灾。
她开始失眠,即使在温暖的锦被中,也常常四肢冰凉。闭上眼睛,便是光怪陆离的噩梦。有时是嬴彻浑身是血,在冰天雪地里向她伸出手,她却怎么也够不到;有时是熊熊燃烧的别院大火,她在火海中奔跑,寻找孩子的踪影;有时则是秦王冰冷的目光,和王后那看似温和实则毒辣的笑容……
她变得异常敏感。窗外风吹落积雪的扑簌声,夜间巡夜守卫交替的脚步声,甚至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她像一只被困在精致笼中的鸟,羽毛竖起,警惕着任何可能到来的危险。
一日午后,她倚在榻上小憩,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钟鸣,一声接着一声,沉重而悠远,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她猛地惊醒,坐起身,心脏怦怦直跳。
“外面……是什么声音?”她问侍立在旁的宫女。
宫女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回夫人,奴婢……奴婢没听见什么声音。”
姬玥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心沉了下去。她们被警告过,不能向她透露任何外界的消息。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院墙之外,天空是那种熟悉的、压抑的灰白色。一切看似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令人窒息的暗涌。她仿佛能听到权力齿轮转动发出的、冰冷残酷的摩擦声,正从四面八方向这座小小的别院碾轧过来。
嬴彻……你现在在哪里?是否平安?
她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悸动,一股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母性本能的力量,在心底悄然滋生。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为了孩子,也为了那个正在浴血归来的男人。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希望渺茫。
她唤来了黑伯,在他沉默的注视下,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再次确认了那些他曾经告知的、嬴彻留下的应急地点和暗号。每一个字,她都反复咀嚼,铭记于心。她知道,这或许是她们母子,也可能是她和嬴彻,最后的生机。只是这生机,如同风雪中摇曳的残烛,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宫墙深深,锁住的不只是她的人,还有这段不容于世的孽缘,和那未出世便已身处风暴中心的孩子。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甜香,那是炭火与安神香混合的味道,也是命运即将奏响悲歌前,最后的宁静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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