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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丑垫子
叶之萤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影响到,毕竟这样的场面她经历得实在太多了。更何况,她如今一门心思都铺在破案和如何回家这两件事上,根本顾不上谈其他。
“我看你现在能坐很久了,是不是觉得身体好像有点儿力气了。”她急着打听温其玉的身体状况,想从中再掌握一些蛛丝马迹。
“嗯,是有些力气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起来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也很高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变化的?”她继续追问。
他想了想道:“从你……第二次假扮渔儿开始。就这一个多月。”
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推算着他身体恢复的时间和李渔昏迷的时间是否能对上。
假设他是被李渔长期投毒,身体里的毒素积累必定会比较深,完全代谢需要过程。李渔昏迷了近一个月,自己来到李渔的身体里也是一个多月,也就是说,从两个月前,他便没有再被下毒。
自己刚来的那几日,秉性宽厚沉稳的他却一反常态的疯癫冲动,连他自己都说,那时的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智。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思念李渔才变成那样,但现在想来,其实他正在经历毒药的戒断反应,所以才性情大变,跟她冲突不断,还不断地想要在她身上寻找那股异香。
当她自己试过那毒药之后,她才知道比起自己那日的疯狂,温其玉当时其实已经很克制了。
至于她被关在柴房那几日,他也并不是真的想求死,只是毒药的戒断反应正好到了最后一步,才令他抑郁痛苦,不吃不喝。
等她第二次扮演李渔时,他其实已经依靠自己的意志力完全戒断了毒药,恢复了本来的自己,所以他才明知她不是李渔,仍然愿意配合她的表演,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对李渔的感情突然就消失了。
只是他当时经历了那么多的打击,即使身体已经有了细微变化,恐怕他也很难立刻觉察。而现在,他整个人重新安定下来后,才终于感觉到了身体上的变化。
“叶小姐?”他轻声唤她。
叶之萤回过神来,继续询问:“是不是林大夫最近的药方变了?”
他笑着摇头:“林大夫坚信他的药有效果,即使前几个月都不见效,也始终没有换过方子。”
也就是说,同样的药,之前吃了没效果,现在突然有用了!
叶之萤已经可以完全确定,温其玉就是被下毒了!可是,这毒对他会有多大损伤?能不能完全排干净?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这些问题还需要再用老鼠做实验!
“叶小姐?是否身体尚未恢复?”温其玉看她一直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她。
“恢复了,恢复了!我……我就是……在想……想……”想什么呢,为了不露馅,她灵机一动,“想刚才关衙内说的话!”
不知道他信了没有,总之,他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应该说,他没有再和她说话。
“你要喝水吗?”叶之萤问他。
“不用,多谢。”他客气地回答。
“要不我给你读本书?”
“不用,多谢!”
“要不……”
“什么都不用,叶小姐!”他的语气虽然还是很平静,但言语里明显有了些疏离。
“那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好的,多谢!”
自从自己变回叶之萤,温其玉对她就非常客气和见外,叶之萤猜想,他恐怕是不想被她照顾的,只是碍于她的哀求,才被迫同意她继续干李渔的工作。
每次为他做一件事,他都要客气的道谢,虽然“多谢”这样的礼貌之词他以前也会对李渔说,但绝对没有这么频繁。不仅如此,除了她主动做的事以外,他绝不会指挥或要求她做其他事,哪怕渴了想喝水,只要她不主动喂他,他宁愿忍着也不会开口。
自从叶之萤发现这一点后,在他面前就变得非常啰嗦,反复地问他需不需要喝水,需不需要看书,需不需要坐一下,需不需要上厕所……直到把他问烦才消停,但过不了多久,她就又会开始新一轮的问话,直到他再次厌烦……但这可不怪她,谁让他不主动说呢?
晚上,叶之萤回到李渔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笼中的老鼠,那只灰鼠已经完全瘫倒在笼中,任她如何拨弄都不得动弹,她将沾有药水的手帕盖在它身体上,看着它先是努力用鼻子去嗅那张手帕,嗅了一会儿,又开始用舌头舔。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谁?”她急忙用布将笼子盖住。
“是我!”关若飞的声音。
她走到门口为他开了门,身体却堵在了门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他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叶之萤并没有请自己进去的意思,尴尬地笑了下,说:“我这几日为兄长做了张躺椅,椅子已经做好了,但是上面的软垫需要用针缝合,我实在是做不来,就想请你帮帮忙!”
“缝垫子?”她大笑起来,“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用针线的水平可能和你差不多,说不定还没你好呢!”
“不会吧?你可是个女孩子,怎么会……”
“女孩子怎么了?”叶之萤打断了他的话,“你让我缝个扣子倒可以试试,一整张垫子,太难为了。”
他一听,顿时满面愁容:“那我只能去找其他丫鬟缝了,只是这会儿丫鬟们都睡下了,本想着明日就可以送给他的,看来又得拖些日子了。”
“你做的什么躺椅啊?”叶之萤不禁有些好奇。
他一下来了精神:“走,我带你去欣赏一下我的大作。”
她便跟着去了他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了他口中的“大作”。原本叶之萤是想笑话他来着,可当她看到那张躺椅,心中就只剩佩服了。
躺椅是用竹子做的,很轻便,款式好看,做工细致,近看连一根毛刺都没有,用手摸一下也是光滑细腻,明显是经过仔细打磨的。椅子两侧有扶手,椅背可以调角度,仔细看,座位处与地面也不是水平的,而是被精心设计成前高后低,这样温其玉坐在上面就不会往下滑了,甚至连凳子腿都做成了摇椅的样子,躺在上面椅子就能自己晃动。
她忍不住躺了一下,不得不说,真的挺舒服!
“这是你做的?”
“当然!”他得意地挑眉。
“亲手做的?没有别人帮忙?”她实在不敢相信。
“亲手做的,没有别人帮忙!”他回答。
“我厉害吗?”他像一个急于邀功的孩子,等待叶之萤的夸奖。
“厉害,厉害!”她如实回答。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一手。
“有了这个躺椅,兄长就可以在门口晒太阳了!我这次过来,看他又憔悴了许多,他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兄长身材健硕,比我高也比我壮,我和阿力加起来也打不过他。”话语间充满了遗憾和对从前的怀念。
“到这里之后,我猜他可能还没出过房门呢。”叶之萤也不免惆怅起来。
“你说的是什么垫子?要不我试试吧。”为了让温其玉能早点出门,她决定试着做一下。
一夜没眠,叶之萤终于按照关若飞的想法把软垫缝出来了,代价就是左手五个指头都被针扎了无数次。再看那张软垫,虽然尺寸挺合适,但是形状不整齐,走线也是歪歪扭扭,布料因为裁错了尺寸,被她像补丁一样重新拼接在一起,一看就是次品中的次品,实在拿不出手。
关若飞却很是开心:“夜莺,真是多亏了你!走吧,我们一起把这个躺椅拿过去!”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把垫子从躺椅上拿起来,“你还是找丫鬟们重新缝一个吧,这太丑了,他肯定不愿意用。”
温其玉虽然四肢瘫痪,但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叶之萤早就发现他是个爱美的讲究人。这样的东西拿过去,人家是肯定不愿意用的,但不用吧,似乎又驳了她一番心意,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用,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关若飞却从她手里一把抢过软垫:“没事,今日先用你的,后面我再找丫鬟重新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之萤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把椅子抬到了温其玉房门口。
“兄长!兄长!”他一进屋子,就开心地嚷嚷起来,“我和夜莺一起为你准备了件礼物!我带你去看看!”
他还真是一点儿功都不抢,非得把叶之萤也带上,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礼物?”床上的温其玉很是吃惊。
“走,我抱你去看看,就在门口!”他三步两步走到床边,就要抱温其玉出去。
“等等,到底是什么?”温其玉的语气开始有些慌张。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走远,就在门口!”关若飞明显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一点儿都沉不住气。
温其玉看问他也问不出个结果,于是将目光投向叶之萤:“叶小姐,你们到底准备了什么?”
“那个,其实是关衙内为你准备的,至于是什么,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她只好跟着打哈哈。
“就是,出去看看嘛!”说完,也不等温其玉同意,就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温其玉的胳膊和腿完全没有力气,一离开床面,就直接垂了下去,不受控制地在身侧晃悠,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出去,但又反抗不了,只能任由关若飞抱着往外走。
刚到门口的回廊,他的双眼就眯了起来,即使朝阳并不刺眼,对他而言也需要慢慢适应。
关若飞将他抱到窗下的那把躺椅前,激动地为他介绍:“兄长,你看,这就是我们为你准备的——躺椅,以后你在床上躺得无聊了,就可以来院子里晒晒太阳。”
温其玉适应了一阵才缓缓睁眼,将目光转上了那把躺椅。他的目光来回在那张躺椅上徘徊,从上到下,最终停在了那张奇丑无比的软垫上。
叶之萤瞬间感到无比尴尬,那块垫子就好像一颗老鼠屎一样,毁了关若飞精心炖好的那锅汤。
她跑到躺椅旁边,拿起那张软垫,涨红了脸:“这个……这个不太好,但我只有这个水平了……你先凑合用,等外面裁缝铺缝出好的,你赶紧把它换了就是!”
“多谢!”虽然他每天都要对她道无数遍谢,但这一个明显不同。
“不客气。”她突然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地将垫子又铺回了躺椅。
他也被关若飞放上了躺椅。
“兄长,感觉如何?”
“很好,若飞,还有叶小姐,谢谢你们!”
叶之萤连忙摆手:“你谢他就好,这个椅子全部是他一个人做的,我只是帮忙缝了个丑垫子而已!”
“什么丑垫子?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你亲手所做的垫子!”关若飞介绍的声情并茂,“兄长,这可是叶小姐平生第一次做针线活,缝了一夜才缝好的,手指都被针扎成马蜂窝了,可把我心疼坏了!”
温其玉的目光随着关若飞的话落在叶之萤的手上,叶之萤看到他眉头微蹙,似乎是想要检查她手指的伤,忙将双手握拳,不让他看到,又主动活跃气氛:“马蜂窝?亏你想得出来。要不你等着,我给你挤点蜂蜜出来?”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
“对了,兄长,这垫子你可不能扔了啊,你要是不喜欢,等新垫子到了,就把这个还给我!”关若飞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我做的,要还也是还给我,为什么要还给你?”叶之萤反问道。
“你不是嫌丑吗?我不嫌!”关若飞理直气壮道。
“再丑也是我的,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缝纫作品,得好好珍藏,你想要?想得美!”俩人又开始斗嘴。
而温其玉,他躺在椅子上,正在细细地观察着这小院的一切,他看得很慢,目光落在园中的每一棵树上、每一朵花上,落在房屋的每一块砖上、每一片瓦上,落在天空的每一朵云上、每一只鸟上,这是他生活的世界,也是很久都未曾蒙面的世界。清晨的阳光还不太刺眼,他的眼睛却被刺激地不停颤抖。他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琥珀色,慢慢地,好像真的变成了琥珀,琥珀里含着一颗钻石,光芒四射、熠熠生辉。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用嗅觉去感受这个世界。
叶之萤看到他的胸口起伏的速度很快、很明显,很久很久,他才又一次睁开了双眼,目光落在了一朵红色的花上,它娇艳欲滴,如同一位身着红裙的女人正在随风而舞。这花她认得,它身上长满了刺,是月季,也叫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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