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话

　　九月的风带着点秋老虎的余温，吹得单元楼前的梧桐树叶子沙沙响。嘉乐趴在客厅的茶几上，手指飞快地滑动手机屏幕，购物软件里琳琅满目的蛋糕图片看得他眼睛发亮 —— 巧克力淋面的、水果堆叠的、甚至还有做成钓鱼竿形状的，每一款都精准戳中了他的喜好。
　　“姐，你看这个！” 他突然抬手招呼，声音里满是雀跃，“爸不是喜欢钓鱼吗？这个蛋糕上面有小鱼干装饰，还有仿真水草，多有意思！”
　　大姐正蹲在阳台整理刚晒干的衣服，闻言直起身，围裙上还沾着点洗衣粉的清香。她走过来弯腰瞥了眼手机，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多少钱？”
　　“也就两百八，” 嘉乐说得轻描淡写，指尖还在摩挲屏幕，“爸一年就过一次生日，贵点怎么了？他肯定喜欢。”
　　“不行。” 大姐的声音斩钉截铁，伸手按灭了他的手机屏幕，“别买蛋糕，他会心疼钱的。”
　　嘉乐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大姐：“为什么呀？咱们又不是买不起。上次我发了兼职工资，还有一千多呢，够买好几个了。”
　　他今年刚上大二，暑假在奶茶店打了两个月工，第一次自己赚了钱，满心想着给爸爸过个像样的生日。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好像从来没正儿八经吃过一次生日蛋糕 ——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生日当天顶多是妈妈煮两个鸡蛋；后来日子宽裕了，爸爸却还是老样子，总说 “蛋糕甜腻腻的，不值当”，真要是买了，他也会皱着眉吃两口，剩下的全塞给姐弟俩，嘴里还念叨着 “别浪费”。
　　大姐拿起茶几上的抹布，慢慢擦拭着玻璃桌面，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你忘了去年？妈偷偷给爸订了个小蛋糕，他看到账单后，念叨了整整一个星期，说‘够买三斤排骨了’‘能给你交半个月的生活费’，到最后还把蛋糕店的电话存下来，说以后再也不去那家‘宰人的店’。”
　　嘉乐的脸颊有点发烫，去年的场景他其实记得。那天爸爸虽然嘴上抱怨，但切蛋糕的时候，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尤其是看到蛋糕上 “身体健康” 四个字时，手指都轻轻抖了一下。可他没想到，那点欢喜背后，是爸爸好几天的心疼。
　　“可…… 总不能什么都不送吧？” 嘉乐挠了挠头，语气软了下来，“爸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工地搬砖多辛苦，生日连个礼物都没有，太寒酸了。”
　　提到爸爸的工作，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些。爸爸在城郊的建筑工地做瓦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傍晚拖着一身尘土和疲惫回来，夏天晒得黝黑，冬天手上满是冻疮。嘉乐和大姐都劝过他换个轻松点的活儿，可爸爸总说 “瓦工工资高，能给你攒学费，给你姐攒嫁妆”，说什么都不肯换。
　　大姐沉默了几秒，转身从电视柜的抽屉里翻出一沓彩色卡纸、几支马克笔，还有一卷亮晶晶的贴纸，往茶几上一放：“咱们给爸做手工贺卡吧。”
　　“手工贺卡？” 嘉乐愣了愣，看着那些小学生似的材料，有点不情愿，“这也太幼稚了吧？我都二十了，送这个会不会被爸笑话？”
　　“谁会笑话你？” 大姐拿起一张天蓝色的卡纸，指尖轻轻摩挲着，“爸在乎的不是礼物贵不贵，是心意。你想想，咱们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亲手给爸做过东西？”
　　嘉乐被问住了。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想要变形金刚，爸爸省吃俭用半个月给他买了；大姐上高中时想要一辆自行车，爸爸周末去兼职卸货，硬是凑够了钱。可他和大姐，好像除了逢年过节说句 “新年快乐”，从来没为爸爸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行吧，” 嘉乐拿起一支黑色马克笔，叹了口气，“那做什么样的？就写‘爸爸生日快乐’？”
　　“太简单了。” 大姐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来，上面是她提前写好的草稿，“你看，这里可以画爸爸钓鱼的样子，旁边写咱们想对他说的话，再贴上点贴纸，肯定比蛋糕更让他开心。”
　　嘉乐凑过去一看，草稿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爸爸，谢谢你每天辛苦工作，给我们撑起一个家”“希望你少熬夜，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以后换我们疼你”…… 每一句话都朴实无华，却让他鼻子有点发酸。
　　“姐，你想得真周到。” 他由衷地说。
　　“那当然，” 大姐笑了笑，眼里闪着光，“咱们分工合作，你画画好，负责画爸爸和钓鱼的场景；我写字工整，负责抄这些话；贴纸咱们一起贴，怎么样？”
　　“没问题！” 嘉乐瞬间来了兴致，拿起蓝色卡纸铺在桌上，笔尖在纸上轻轻勾勒起来。他先画了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握着钓鱼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 那是他印象中爸爸最常见的样子。接着，他在旁边画了一片湖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荷叶，还有几条小鱼在游动，远处是淡淡的青山，画面温馨又治愈。
　　大姐坐在他旁边，拿起红色马克笔，一笔一划地抄写着草稿上的文字。她的字娟秀工整，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格外认真，仿佛在书写一份沉甸甸的心意。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泛着一层柔和的金光，嘉乐偷偷瞥了一眼，觉得姐姐此刻的样子格外好看。
　　“哎，姐，这个‘疼’字我会不会写大了？” 嘉乐突然停下笔，指着画里爸爸的肩膀说。他原本想在爸爸肩膀上画一只小手，代表自己和姐姐，可画完之后觉得比例有点不对。
　　大姐放下笔，凑近看了看，笑着说：“没事，这样才显得咱们跟爸亲近。你再在旁边画个小爱心，遮住多余的部分就行。”
　　嘉乐照着做了，在小手旁边画了个粉色的爱心，果然顺眼多了。两人一边做一边聊天，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小时候。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爸带咱们去河边钓鱼，你非要往水里扔石头，结果把鱼都吓跑了，爸不仅没说你，还笑着给你摘了朵野花。” 大姐一边贴贴纸，一边回忆道。
　　“当然记得！” 嘉乐哈哈大笑，“还有一次，我发烧到三十九度，爸背着我往医院跑，跑了一路，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到医院后还差点累晕过去。”
　　“还有你上初中那年，跟同学打架，把人家的鼻子打流血了，爸带着你去道歉，给人家买了好多东西，回来后也没打你，就坐在沙发上叹气，说‘男子汉要学会讲道理，不能动不动就动手’。”
　　“那次是我不对，” 嘉乐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爸还偷偷给我买了我最想吃的草莓，说‘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下次不能这样了’。”
　　聊着聊着，两人的眼眶都有点红了。他们突然发现，那些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小事，原来都藏着爸爸最深沉的爱。他或许不善言辞，或许节俭到有些抠门，但他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孩子，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的责任。
　　“对了，咱们再加点东西吧。” 大姐突然眼睛一亮，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几年前的全家福，爸爸站在中间，搂着他和大姐，笑得一脸灿烂，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把这个贴在贺卡背面，爸看到肯定会想起很多事。”
　　嘉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用双面胶贴在贺卡的背面。接着，两人又在贺卡边缘贴上了金色的星星贴纸，在空白处画了几个小小的笑脸，原本简单的卡纸，渐渐变得满满当当，处处都是用心的痕迹。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厨房里传来妈妈炒菜的香味，油烟机的嗡嗡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构成了最温暖的人间烟火。嘉乐和大姐终于完成了贺卡，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透明的信封里，压在客厅的花瓶下面。
　　“妈，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嘉乐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问。
　　妈妈正在炒最后一道菜 —— 爸爸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锅里的排骨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应该快了，刚才给你爸打电话，他说已经在楼下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嘉乐和大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和期待，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客厅中央。
　　门开了，爸爸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沾满了灰尘和水泥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看到客厅里的姐弟俩，他愣了愣，随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们俩怎么回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爸，生日快乐！” 嘉乐和大姐异口同声地说，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激动。
　　爸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哟，我都忘了。还麻烦你们特意回来一趟。”
　　“什么叫麻烦呀？” 妈妈端着糖醋排骨从厨房走出来，瞪了他一眼，“孩子们惦记你，你还不乐意？快洗手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菜。”
　　爸爸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嘉乐趁机从花瓶下面拿出那个透明信封，紧紧攥在手里，手心都有点出汗了。大姐站在他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别紧张。
　　晚饭桌上，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糖醋排骨、红烧鱼、清炒时蔬，还有爸爸最爱喝的小米粥。爸爸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你妈做的菜好吃，比工地上的食堂强多了。”
　　“那你就多吃点。” 妈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今天生日，别想着省钱，放开了吃。”
　　嘉乐和大姐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按捺不住了。嘉乐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把信封递到爸爸面前：“爸，这是我和姐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爸爸停下筷子，疑惑地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姐弟俩，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他的手指有些粗糙，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厚茧，捏着薄薄的信封，却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这是什么呀？” 他一边问，一边慢慢打开信封。
　　当那张天蓝色的贺卡露出来时，爸爸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轻轻把贺卡抽出来，展开来，目光落在画纸上的钓鱼人身上，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起来。接着，他的视线移到那些娟秀的文字上，一行一行地仔细看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柔和。
　　嘉乐和大姐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连妈妈也停下了筷子，目光落在父女三人身上。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声，还有爸爸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嘉乐注意到，爸爸的手指在 “希望你少熬夜，注意身体” 那句话上轻轻摩挲着，指尖微微有些颤抖。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嘉乐和大姐，声音有些沙哑：“这…… 这是你们俩亲手做的？”
　　“嗯！” 姐弟俩重重地点头，嘉乐急忙说，“爸，我画的你钓鱼的样子，姐写的字，我们还贴了照片在后面呢！”
　　爸爸低下头，翻到贺卡背面，看到那张全家福，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嘴角微微抽动着，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嘉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忍不住想：爸会不会觉得这个礼物太幼稚了？会不会不喜欢？他会不会不收下？
　　妈妈轻轻拍了拍爸爸的肩膀，柔声说：“孩子们的一片心意，你快收下吧。”
　　爸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贺卡折好，放进信封里，紧紧攥在手里。他看着嘉乐和大姐，脸上露出了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只是那泛红的眼眶，暴露了他此刻的激动。
　　“喜欢，爸很喜欢。” 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无比坚定，“这是爸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嘉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大姐也笑了，眼里闪着泪光。妈妈看着一家人，欣慰地笑了，拿起筷子给爸爸夹了一块排骨：“快吃吧，菜都凉了。”
　　晚饭在温馨的氛围中继续着，爸爸时不时会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信封，嘴角始终挂着笑容。嘉乐看着爸爸的样子，突然觉得，比起昂贵的蛋糕，这份亲手制作的贺卡，确实更能打动爸爸的心。
　　只是，嘉乐没有注意到，爸爸把贺卡放进上衣口袋时，手指又轻轻摩挲了一下信封，眼神里除了感动，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夜深了，嘉乐和大姐已经睡下。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一次拿出了那张贺卡，借着客厅微弱的灯光，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幅画。他的眼眶又红了，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画纸上爸爸的脸上，像是爸爸也在流泪。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贺卡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里，锁了起来。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夜空，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自言自语：“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
　　只是，那张承载着姐弟俩满满心意的贺卡，爸爸真的会一直好好收着吗？他心里那丝复杂的情绪，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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