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法医

　　敲击声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上方隐约传来的呼喊和机械作业的噪音。希望的曙光穿透了死亡的厚重帷幕，却也让这方黑暗中的私密空间变得岌岌可危。一旦获救，现实的压力、未解的悬案、同僚的目光，会立刻像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冲回各自的位置。

　　空气愈发浑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牵动着陆离纡肩头的伤，带来细密的刺痛。但他似乎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怀中这个人身上——江余衍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回握着他手指的力度，以及额头轻抵着他下颌传来的、微弱的暖意。

　　这暖意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那些压抑了太久、原本打算永远封存的话，在这与世隔绝的黑暗里，在生死一线的缝隙中，再也按捺不住，冲破了理智的堤防。

　　“江余衍。”陆离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胸腔里锤炼过。

　　“嗯？”江余衍应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他语气不同寻常的凝重。

　　上方挖掘的声响暂时掩盖了他的声音，给了他一种虚假的掩护。陆离纡深吸一口带着尘土的空气，感觉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

　　“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机会，或者……再也没勇气说了。”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贴着江余衍的耳朵，确保只有他能听见。

　　江余衍的身体再次微微绷紧，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回握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从你调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陆离纡开始说，语速很慢，像是在梳理一段珍藏已久的记忆，“不是因为你技术多好，是因为你看尸体的眼神。那不是看‘物’的眼神，也不是纯粹的悲悯。那是一种……要把所有无声的真相都榨出来的执拗。我站在旁边看着，就觉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

　　“就觉得，这个人心里，肯定也埋着很重的东西，却还能这么冷静地面对黑暗。我很……佩服。”

　　“后来一起办案，熬夜，对着令人作呕的现场吃泡面，听你分析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着你。”陆离纡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你专注的样子，看你偶尔疲惫时捏眉心，看你在解剖台前一丝不苟……我开始期待和你一起出现场，开始记住你不喝咖啡只喝茶，开始……”

　　他吸了口气，肩头的伤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开始害怕。害怕那些指向你的证据是真的，害怕我信错了人，更害怕……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我却因为那些该死的证据和别人的怀疑，而不敢靠近你，保护你。”

　　江余衍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刚才爆炸的时候，”陆离纡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扑过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你不能死。不是因为案子还没破，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搭档，只是因为……你是江余衍。”

　　他握紧了江余衍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心跳，连同这深埋已久的情感，一并传递过去。

　　“我喜欢你，江余衍。不是同事之间的欣赏，是男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想靠近你，想保护你，想……和你在一起。”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如千钧，砸在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里，也砸在江余衍骤然僵硬的身体上。

　　上方，挖掘的声响猛地变大，一束微弱的光线，突然从一处缝隙里刺了进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晃过两人交叠的身影，照亮了陆离纡沾染血污和尘土却异常坚定的侧脸，也照亮了江余衍近在咫尺的、镜片后那双骤然睁大、写满了震惊和无数复杂情绪的眼睛。

　　光线刺目，现实伴随着救援的声响，不容抗拒地撕开了这黑暗的庇护。

　　告白的话语余音仿佛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与突然涌入的光明和噪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比割裂的冲击。

　　江余衍看着陆离纡，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极近处传来的、周椹嘶哑的呼喊压过了一切——

　　“陆离纡！江余衍！坚持住！看到你们了！”

　　陆离纡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未尽的言语，有豁出去的坦然，也有一丝等待裁决的紧绷。然后，他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更紧地将江余衍护在身下，朝着透光的方向，大声回应：

　　“老周！我们在这里！”

　　最后的屏障被彻底挖开，新鲜而冰冷的空气涌入，强光手电的光束和探照灯的光芒将狭小的石室照得一片雪亮。救援人员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世界重新变得喧嚣、真实，充满紧迫的案情和无数双眼睛。

　　陆离纡在救援人员的帮助下，小心地将江余衍扶起，送出洞口。两人身上都沾满尘土，狼狈不堪。陆离纡肩膀的伤口在移动中渗出更多的血，染红了破损的衣物。

　　周椹冲过来，一把抓住陆离纡，上下打量，看到血迹时脸色一变：“伤哪儿了？严重吗？”

　　“皮外伤，没事。”陆离纡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被另一组救援人员接过去的江余衍。

　　江余衍已经站稳，正在低声对询问的医护人员说着什么，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他抬手推了推有些歪斜的眼镜，避开了陆离纡投来的视线。

　　那一眼的回避，像一根细小的针，刺进了陆离纡刚刚剖白完、尚未来得及包裹的心脏。

　　但此刻，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周椹快速汇报着地面情况：秦老板被抓，那盒颜料和字条是关键物证。爆炸发生在地下管网另一处相对薄弱的支点，是“梦蝶”预设的陷阱，意图可能是拖延甚至埋葬他们，所幸周椹他们反应及时，主要人员伤亡不大，但入口部分塌陷严重。

　　“‘梦蝶’和墨意呢？”陆离纡问，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

　　“没抓到！”周椹咬牙切齿，“爆炸制造了混乱，秦老板也只是个被利用传递‘礼物’的棋子，对核心一无所知！墨意……或者说‘梦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技术队在追踪，但目前没有线索！”

　　陆离纡的心沉了下去。对手不仅残忍、狡猾，撤退得也如此干净利落。

　　医护人员过来要为陆离纡包扎，他摆摆手，看向不远处已经接受完初步检查、独自站在一辆警车旁、望着爆炸塌方现场的江余衍。

　　夜风吹起他额前沾了尘土的碎发，侧影在混乱的警灯闪烁下，显得孤单而沉默。

　　告白的话语犹在耳畔，现实的冰冷和未竟的追凶已迫在眉睫。

　　陆离纡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江余衍的回应是什么，或者暂时没有回应，他们都必须先把眼前的路走完。

　　他朝着江余衍的方向，迈出了脚步。肩上的伤口刺痛着，每一步都像踩在未定的结局上，但他走得毫不犹豫。

　　案子要破。
　　凶手要抓。
　　而这个人……他不会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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