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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衣魔笛手(01)
没有过多时间悲伤,也没有过多时间缅怀。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暗杀死士绝不能再跨过国境线一次,现在整条边境线已经进入最高警戒,相关渠道被连根拔起,所有关联面孔都上了永久黑名单。
他们不可能,也绝不敢再来。
那么,针对今起的致命威胁,就从物理层面的跨境追杀,转为了情报层面的身份锁定。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确信,那个值得动用死士去清除的慕尼黑工业大学高材生今起已经放弃学业,满心满眼只想成为备受追捧的偶像。
姜恕稳声道:“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忌讳你的留学生身份。不管是坎沙亚的鬣狗,还是国内那些秃鹫,都要让他们深信你的人生志向不再是学术。”
一直沉默的今起缓缓抬头,眼底有明润的哀伤。妥协这件事,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当初以为只是暂时放下论文,后来才发现,放下的东西越来越多,作息、习惯、原则,现在连自己是谁都要亲手抹掉。
他想联系程处长,想问问对方怎么安排自己,这么久没消息,是不是已经放弃他?
可无从联系。
程处长是单线联络人,是握着风筝线的人,而自己是只能等待指令才能飞行的风筝。
这是规矩,也是保护。
单向的通道,沉默的等待,都是为了绝对的安全。
只是当线那头长久的沉默,风筝在风雨里飘摇时,难免会怀疑那根线是不是早就断了。
不安像滚下坡的毛线球,越扯越多,越滚越快,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让它停下来。
一直悖于内心往前走真的对吗?
姜恕的声音沉静而笃定:“他们怕的,是你脑子里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这一刻,今起几乎确定他是知道点什么的。
可是不可能,没人会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迫切想回德国,更不会有人同行。
然而有一点姜恕没有说错,他们确实怕他脑子里一些看不到的东西,更怕那些东西有一天会变成刺向他们的刀。
一步步退让到今天,不就是为了把这把刀藏得更深吗?既然刀鞘已经有人用命换来,那再往后退一步,退到他们以为的安全距离又怎么样?
刀还在手里,就总有出鞘的时候。
今起豁然,也检讨,不该把自己往死胡同逼,要相信程处长所代表的符号,要相信这么久的一路走来,更要相信唯稳方能制敌。
眼底的混乱被一种冰冷的锐利取代,切换到了他更擅长的思维模式:“所以,我们只需要制造观测者效应?”
姜恕眉峰一抬。今起打算用他自己的方式破解他们面临的困局,这很意外,但……或许可行。
他没有打断,只是身体微微前倾。
今起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学术讨论般的清晰:“在量子力学里,一个系统在未被观测前,处于所有可能性的叠加态。就像薛定谔放在密闭盒子里的猫,不看的时候,它既死又活,是外界的观测行为本身,迫使它坍缩成一个确定的事实。”
他仔细观察姜恕的反应,以确保他能听得懂。
其实他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在慕尼黑时,只要课题组同学问出本该明白的理论问题,他能当众合上笔记本,连个再见都欠奉。
学生们都说他得了福格尔教授的真传,刻薄、尖锐、毫无耐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的。他只是受不了用三倍的时间,去解释一个本该一点就透的概念。可对着姜恕,他愿意把“量子叠加态”掰开揉碎了,换成最通俗易懂的说法。
有些门槛,他只会为说同一种语言的人放低。
“这么说吧,就像拆盲盒,”今起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在没打开之前,里面可能是任何一款手办。可一旦你亲手拆开,看到的是哪一款,那它就只能是那一款,其他的可能性瞬间消失。我的留学生身份就像还没拆封的盲盒,他们试图拆开确认,而池骋用他的方式把那个盒子毁掉了,让他们没法确认。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主动把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盲盒,比如一心只想当偶像的练习生推到他们面前,引导他们拆开,并让他们确信,盒子里从来就只有这一种结果。”
姜恕的目光沉静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今起有一个精密的大脑,只要没达到失控状态,他就能快速抓住问题的核心,将抽象理论转化为生存策略。
他从来不只是需要被保护的文人墨客,还是一柄尚未开刃却已显出惊人精确度的思维武器。
认可姜恕的基础方案后,今起开始了他的想法阐述:“而量子纠缠,意味着曾有关联的粒子即使被分开,改变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会瞬间改变。就像一对绑定的账号,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只要国内这个账号的头像、签名、动态全部改成偶像练习生相关,那么国外账号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也会慢慢变成‘哦,他早就不搞学术了’。”
“你有这种账号吗?”姜恕用略带调侃的语气发问,表明自己能跟上他的思维。
今起眉梢一挑,“有啊。而且不止一个。”
终于有人对他的网络生活感兴趣,今起脸上的矜傲又显现。
为了追踪全球最前沿的量子力学动态,他注册过几个学术社区账号,混得风生水起。而与之形成荒诞对比的,是他的社交账号。
他厌恶毫无意义的网络社交,更不能理解人们一边高喊隐私权,一边把自己生活的边角料摊开。所以花钱雇了一个同在德国的代运营,不定时为他发布一些编造的生活碎片。
总之和普通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看向姜恕,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我连这种毫无意义的网上生活都提前准备好了。
姜恕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那么,以后账号我来代理。”
“当然。”
经过这么一聊,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缓解了很多,急救指示灯却没有熄灭的意思。
今起沉默了会儿,问:“是谁伤了池骋?”
姜恕给不了答案。
他带陆祈年逃离追杀时,陆祁年已经奄奄一息,之所以让卓炔把今起从录制大楼带出来,也不是外面更安全,而是怕困在那会牵扯到更多无辜的练习生。
《能耐》由资本控制,而资本只负责在幕后数钱,他们绝对不会为了可以赚钱的练习生,而去和未知的势力硬碰硬。
他们最怕引火上身。
“藏这么深?”今起的声音压着火星,“连你也查不到?”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喜欢默认姜恕无所不能,天大的麻烦扔给他,他都能解决。
然而姜恕不是神,他也会受伤,会流血,现在坐在这里,身上还沾着别人的血。
“对不起,我……”今起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跟着微微垂下。
姜恕下意识抬手,掌心落在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软得让他一怔。
今起微微抬起眼,清亮的眸子映着一点未散的困惑,却没有排斥。
姜恕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没关系。”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两人之间做出这么逾距的动作,不论是主仆身份,还是他们之间尚不算亲厚的关系,都远没到可以自然抚慰对方的地步。
姜恕有些不自在地偏开头,将这份失控归结于今天紧绷过度的神经和疲惫。
发间残留的触感还异常清晰,带着薄茧手指好像还穿行在发间,沙沙的痒,今起顿时生出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们都隐约感觉到,某种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无形的边界,刚才被轻轻碰了一下。
更多的沉默只会滋长更多不可控的念头,姜恕迅速掐断这短暂的出神,将话题拽回正轨。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我们截住了货车,车上的东西也确实惊人。但,不该只是这样,或者说,不应该只是这样。”
死了很多人,为掩盖痕迹而进行的清理也符合坎沙亚人的行事风格。
但这场清理规模太大,手法太绝。
太干净,反而像一场盛大的障眼法。
“这次运输,肇奇能源在前期筹备时露过面,可到了真正启动的关口,却消失了。”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可不管是今稷川给的情报,还是他查到的线索,他们的运输项目都会在今天重启——
姜恕的瞳孔骤然收缩,疲惫被锐利取代。
声东击西。
他们被耍了。
那五辆满载尸体的货车、那四个死士、甚至连池骋用命换来的这场惨胜,都只是故意暴露出来吸引所有火力的靶子。
肇奇能源真正的运输线,很可能正借着这片混乱的掩护,在某个他们完全没设防的地方,畅通无阻地运行着。
姜恕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怎么了?”今起跟着站起来,心脏狂跳。
姜恕转过身,第一次用近乎恳求的眼神看他:“帮我守一下祈年,我很快回来。”
今起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
他想说我讨厌医院,我应付不来这些,你能不能让我替你去。
可话到嘴边,他看见了姜恕眼中的重量,那是把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托付过来的眼神。
手指一根根松开。
“注意安全。”今起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但很稳。
姜恕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冲进楼梯间。
在他的经历里,几乎没有失败这个选项。不是不允许,而是承担不起。普通人的失败或许能补救,但他的失败,刻度是以人命为单位。
每一次判断偏差、每一秒迟滞,都可能让某个本可以活下来的人永远合上眼睛。
那些没能合上的眼睛,每个名字,都是一枚烧红的铁,在他心底烫出深深的疤,在每一个阴雨天隐隐作痛。
所以他苛求十全十美,习惯于把所有变量拆解到毫厘,把所有预案推到极端,只为了当有人把后背交给他时,他能给出一个绝对的保证。
可这次行动从一开始就带着枷锁。因为今稷川的介入与掣肘,许多惯常的通道被锁死,许多必要的手段被限制。
他并不擅长在城市迷宫里搏斗,他真正如鱼得水的地方,是那些没有规则的原始森林。
在那里,风险是裸露的,敌人是明确的,胜负只取决于谁更狠、更快、更决绝。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他急促的脚步逐层亮起,又在他身后迅速熄灭。
他不想为自己开脱,他只是难以承受以生命为代价的失败。如果能早点识破对方的计谋,也许池骋就不会死。
但如果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活着的人在每一个想起的瞬间,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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