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欣喜

　　公休那天阳光晴好，热，但微风习习。子鱼醒得很早，他没睡好。
　　前晚他刚出田羽宁房间，就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短信，来自向乐。说是公司有个前辈途径吴锡，找他一起吃饭，约在东城一家著名的法餐厅。问子鱼去不去，到时介绍前辈给他认识，大家交个朋友。
　　昏暗的走廊，子鱼不错眼地盯着手机上短短几行字，怒意昭然。他出身选秀，向乐在打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深呼吸片刻，平伏胸口剧烈起伏，子鱼思忖再三回了四个字，吃好玩好。向乐背靠S公司，不是他这个小虾米能得罪的，能避就避。
　　回望身后的房间，子鱼嘴角逸出一丝甜蜜，相比这些心怀叵测的人，田羽宁真的很奇怪，像个傻瓜。
　　至诚至性，蛇龙混杂的娱乐圈，居然真的有这样的神人。
　　想着明天要去约会，子鱼脚步轻快回屋，盘算着行程，把无关人士抛到九霄云外。
　　虽然睡前的心情很好，但夜里子鱼做梦了。一片漆黑的海，远处点点的光，浪花起伏，一遍遍冲刷着礁石。礁石有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席地而坐，面容看不清，只记得那双眼，颓废悲凉，伤痛入骨。
　　子鱼惊叫着醒来，脸上一片冰凉，原来他已泪流满面。
　　怔怔地抹掉眼泪，子鱼迫切想知道那人是谁，谁会这么哀伤地看着他，谁会这么痛彻心扉依然爱他如昨。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知道，这个人爱他，爱他到非他不可。
　　倒回床上，子鱼拼命地回想，拼命地回想，就是想不起那个人长什么样，在纠结里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晴空烈日，耀眼的阳光穿透窗帘缝隙，勾勒出一个金边方框。
　　子鱼揉着太阳穴，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微信里有几条消息，两个小时前田羽宁问他起了没。看他没回，猜他没起，只交待了一声起来了发消息。
　　说起来，梦里那个人的轮廓跟田羽宁还蛮像的。
　　怎么可能。子鱼拍了下额头，打掉不靠谱的胡思乱想，念叨着起床起床，一咕噜从床上弹起来。
　　拉开窗帘，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子鱼对着镜子里清清爽爽的大男孩比了个耶，蹬出了门。
　　敲开田羽宁大门，子鱼分明看到田羽宁的眼睛倏尔精光闪亮，再一看又没了，还是那般温软柔和。
　　瞧着田羽宁的穿着，子鱼两根手指夹着衣摆扯了扯，眼睛眉毛缩成一团，“你就穿这个？”万年不变的蓝衬衫，D牌，一件上万，可是真丑。
　　第一次见面田羽宁就穿这个，今天出去玩他还穿这个。子鱼忿忿问他，“你没别的衣服了，就不能换件。”
　　田羽宁不明所以，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再瞅瞅子鱼黑T搭七分牛仔裤，外罩黑黄格子衬衫，依稀有点明白，又不是太明白。
　　在子鱼的强烈要求下，田羽宁换了件白色防晒服。同样是大牌，同样上万，但好歹没那么土了，虽然同样不潮。
　　子鱼砸吧砸吧嘴，妥协了，选择放过田羽宁。
　　两人一起下楼，田羽宁开车。地方很近，那小广场距离酒店只半个社区，跟着导航过去还多绕了点路。
　　小广场位于街道中央，后方有一座小小的城隍庙。庙宇有些旧，面积也不大，一进大殿，后加一排罩房，前铺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四沿设了些店铺，吃喝居多，还有些卖点香火用具，旅游纪念品什么的，很普通一座民俗广场。
　　地方小，停车就不方便。田羽宁沿着街道四周来回转悠了许久，才在一条街外等到别人的车驶离，挪出来块空地，安顿好了车。
　　这期间子鱼小脑袋忙得很，副驾上待不住，树直着上半身高眺俯瞄，小嘴巴叽喳不停。一会儿那边那边，那边能不能停，一会儿这里这里，这里好像有块地儿。最后停好后，不忘愤慨，怎么规划的，让人来玩的地方不做停车场，叫什么事。
　　田羽宁手里轻抛车钥匙，四周打量一眼，提议，“这地儿挺近的，下次来玩，我们借个电瓶车，骑过来更快。”
　　“好啊，但电瓶车找谁借？”他俩家不住这儿，又都住酒店，哪儿能找到电瓶车。
　　田羽宁秒答，“楼下小超市老板有个电瓶车，问他借呗，买包烟给点电费应该能行。”，钥匙塞进裤兜，“下次晚上来，凉快，走一段隔壁街的拐角那儿有共享单车，骑单车也行。”
　　子鱼拍拍手，“好呀好呀，下次晚上一起来。”
　　田羽宁搂上子鱼的肩膀，“快走快走，晒死了。”子鱼就开始嘲笑他弱不禁风，热不得冷不得。
　　边走边闹，两人脚步极快躲进一家餐馆，吴锡本邦菜，网红餐厅。
　　要子鱼说，跟他在北京吃的也没区别，反正没辣椒，也没杭椒，素莹莹的，都是草。
　　然而田羽宁不吃辣，也吃不了辣，子鱼就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偶一尝鲜，能吃得下去。
　　吃完饭出来，两个人都缩在餐馆门前的小片阴影下，颇为恐惧地望着面前热浪翻腾的地面，不敢动，感觉踏上去就会跟着一起被蒸发掉。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餐馆服务员投来惊异的目光，田羽宁才解开防晒服，把子鱼包进怀里，举着衣服挡太阳，冲进了午后的骄阳里。
　　子鱼拿着手机导航，脚步飞快引路，“这边这边，从这里穿过去，咖啡馆在那边。”他跟摄影师约得下午一点半，时间快到了。
　　田羽宁扶着子鱼的肩膀，领着他找路，不时低头扫一眼子鱼的手机，确认方向，“没事，来得急，不远，现在一点还没到。”
　　脑袋上下狂点，子鱼心里清楚，时间是够的，就是太热，这一小段路他的后心都湿透了。微微偏头，田羽宁的脖颈近在咫尺，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顺着线条分明的肌肉滑入衣服里。
　　子鱼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
　　抵达咖啡馆花了十来分钟，两个人被汗洗了个澡。老板迎上来，大声招呼，“这边这边，坐这边，这边冷气大，凉快凉快，别中暑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大中午的。”
　　田羽宁缓了一口气，笑着对老板说，“跟人约了一点半。老板，待会儿借地儿拍几张照片。”
　　临时又想起来子鱼一身汗，问老板能不能借卫生间打理一下。
　　老板人好，很大方借了地让子鱼擦汗洗脸化妆。
　　田羽宁对子鱼点点头，让他去准备，自己歪在沙发卡座上，先一人要一杯冰咖啡，自己喝美式，子鱼的加了柠檬。
　　然后又付了一杯的钱，让老板先别做，等等摄影师来了再上。
　　端着咖啡没回卡座，田羽宁绕到墙边一角，一只黑狗伏在窝里，好梦正酣。
　　蹲下拨拉狗头，捏捏狗耳朵，没两下闹醒了小狗。这狗很乖，不哭也不闹，就睁着两只神亮的黑眼睛哀怨地看着他，似在怪大中午不让狗睡觉，不讲武德。
　　田羽宁嘴角裂开，想起了家里的lion，同样的中华田园犬，同样的哀怨，真乖。
　　变本加厉的rua着狗头，挠下巴，骚扰lion的本事全使出来，很快哄得小狗变怒为喜，一跃出窝，跟前跟后，缠着田羽宁的腿蹭头。
　　子鱼收拾好了出来，就看见田羽宁坐在小板凳上，两腿岔开，俯着身子正在给狗做全身按摩。
　　走近一人一狗，子鱼蹲下，伸手也摸起狗，“好乖。”
　　“嗯，性格好好，跟我家lion一样。”
　　“lion？”
　　“我养的大黄，跟动画片里的狮子很像，就取了这个名。可乖了，一点脾气没有，下次带你玩。”
　　子鱼不说话了，默默摸起小狗。
　　摄影师准时到店，一进门大叫着朝老板要冰水。老板端给他一杯冰咖啡，指着田羽宁肯子鱼，“给，他们点的，就等着你了。”
　　摄影师猛吸一大口，不忘向两人点头，唔唔嗯嗯表示感谢。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拍摄过程中摄影师很尽心。二十来岁的大小伙，本地小有名气，技术对得起名声，拍出来自有一股风味。
　　炎夏午后没什么人，老板也饶有兴致站田羽宁身边，围观子鱼摆姿势换表情挪动四肢。看了半晌，很好奇地拐拐田羽宁，“他手腕上那道疤故意画的？”
　　田羽宁翘起嘴角，神秘兮兮，“给某些人的惊喜。”
　　老板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视线换个方向，扫过田羽宁与老板，子鱼暗骂田羽宁这个坏蛋，非让他画上这道疤痕，说是将来逗粉丝们玩儿。更可恶的是，自己也动心了，跟着胡闹，真画了这道疤。
　　咔嚓咔嚓声不绝，田羽宁转了个方向，举起手机，调好光圈明暗，对准焦点，从另个角度捕捉了许许多多的瞬间。
　　一组照片拍完，摄影师摸摸下巴，“没想到你挺上镜的，我回去修一修，就发给你。”
　　子鱼靠着田羽宁，挨着摄影师，三人一起凑近相机。
　　构图中规中矩，子鱼很满意，田羽宁却无可无不可。
　　室内拍完轮到室外，咖啡馆进门那儿有个院子，植了几棵高大乔木。绿荫浓烈，阳光洒落晕成一块块的光斑，明亮又通透，作为背景再好不过。
　　摄影师指挥子鱼站在斑驳外墙边，头顶的绿叶，脚下的亮斑，沧桑的灰墙，团团围住立于黄金分割点上的子鱼。
　　田羽宁眼前一亮，抢上前，不理正在慢条斯理调焦的摄影师，手机嚓嚓连点数下。退出相机调出照片，放大缩小，细看了好几分钟，才满意放下，脚步挪动找了个不碍事的地儿继续围观。
　　小黑狗跟了出来，亦步亦趁在田羽宁脚下晃悠，用脑袋蹭着他小腿。田羽宁蹲下有一下没一下撸狗头，眼神不离子鱼左右。
　　调焦聚像费了半天劲，终于拍够了数量。粗粗地全浏览一遍，子鱼点头，“行吧，就这些吧。”
　　摄影师一边按着按键，一边回答，“回去我修好图，全部发你邮箱。”
　　整套拍完，已过四点，摄影师急着回家接孩子，打个招呼就走了。
　　子鱼卸了妆，出来后啥事也不干，追着小黑狗要rua。刚才拍照的时候，他就眼馋田羽宁挠着狗下巴，这会逮到机会非要好好过个瘾。
　　奈何小狗烦他，不想陪他玩，避着他的手往田羽宁身后躲。子鱼当然不干，追着狗头誓要摸个够，一人一狗闹个不停，把田羽宁当根柱地绕。
　　“好了，好了，”田羽宁截住子鱼，双手环住子鱼上半身，“你先坐。”
　　把子鱼摁在椅子上，田羽宁转身捉住小黑狗抱在怀里，促膝坐下让子鱼摸脑袋。
　　子鱼不服，“它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田羽宁捏捏小狗耳朵，“我身上有lion的味道，它能闻到。”
　　子鱼不说话了，继续虎摸，摸着摸着，凭空冒出一句，“什么时候我能见见lion？”说完，又觉得失言，连忙裂嘴而笑，“你老是说lion，lion的，我就好奇是什么狗。”
　　田羽宁安静看他慌张，看他找补，看他掩饰，垂下眼皮挡住眸底不明的神色，“嗯，以后让你看，还让你摸。”
　　在咖啡馆又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太阳西下阳光散去，霞光铺满天空后，田羽宁拉着子鱼走出店门。
　　两人并肩站在树木阴影下，一起抬头看天上流云晚霞，月牙在西边隐现。扑面的风还是很热，却热不过滚烫的心。
　　安步当车，漫步走过窄窄的小路，穿过行人络绎的小区大门，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庙前的广场。
　　人很多，食铺地摊也很多。叫卖声，喇叭声，男男女女小孩子们的说话声，嘈杂喧闹。
　　而庙门居然还开着，这时候了还有香客进出，一个青衣老道士站在门槛外跟环卫师傅大声拉着家常。
　　田羽宁拉拉子鱼的手，“进去上柱香。”
　　子鱼探着小脑袋望进庙宇内里，“里面供什么？”
　　田羽宁抬头细细分辨，“这应该是城隍庙，不知道供的哪位城隍爷。”
　　抬步走进，供台上顶盔贯甲，看着像个将军，倒不像神佛。
　　子鱼小嘴一喔，“这是哪位城隍爷？”
　　田羽宁摇头表示不清楚。既来之则安之，他伸手取了三根香，燃香鞠躬，三稽首，闭眼祷告。
　　子鱼也学着他点了三根香，拜三拜后，在心里默默祈愿，“城隍爷保佑我跟哥，拍戏顺顺利利，来年大红大紫。”
　　拜完起身，身后人声响起，“两位小友可要解个签？”
　　子鱼一惊，回头看去，原本在门口闲聊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里，执着个老旧红竹筒，笑吟吟问他们。
　　子鱼不信这些，想都不想就要拒绝。田羽宁却率先开了口，“行，解一个吧。”
　　他上前两步，接过签筒，随意抖动两下，抽了一根，念出文字，“云开月明。”
　　老道士大声喝彩，“好，上上签，小友运势极强，终将心想事成。”
　　田羽宁掀起嘴角，“承您吉言，随个喜吧，多少钱？”
　　老道士摇头拒绝，“不用，小友自己的运势好，没求城隍老爷，不用随喜。只是要白嘱咐一句，月明之前还需云开，云雾遮挡看不清前路，不妨回头看看来时路，无量天尊。”
　　说完老道士对着子鱼点点头致意，就绕过供台去了大殿后方。
　　田羽宁神情凝重，目光一直追着老道士的身影直至消失。子鱼不由得吐槽，这人居然真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不都是自由心证嘛。
　　扯扯衣角，子鱼出声，“走不？”
　　田羽宁回神，“好。”跟着子鱼离开大殿。
　　走出庙门，市井喧闹迎面撞来。他们进去上香不过一刻钟，外面这条街的人流又上了一大截，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子鱼跟着田羽宁汇入人群，流水一样蜿蜒于各个小吃摊之间。天南地北，浙东疆西，各色美食应有尽有。
　　其实跟百京的小吃街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吃食一样的摊位。但不知怎么回事，子鱼就是觉得手里的炸串，路过的烧烤香味扑鼻，馋得口水要掉下来了。
　　接过新疆羊肉串，迫不及待塞进嘴里，被烫得呲牙裂嘴也要先咬下一口。子鱼一边哈着气，一边将另一串递上前，“尝尝，好吃，真好吃。”
　　田羽宁就着子鱼的手直接张嘴咬一块，也被烫得呲着大牙，哈哈吹气，“嗯，好吃，你也吃。”
　　子鱼递串的小手僵在半空，一秒后，唰～，缩回去。呸，大庭广众，这人真不要脸。
　　“干嘛干嘛，我还要吃。”子鱼收回去的手带走了串，田羽宁没得吃，嚷嚷着抗议。
　　子鱼白眼一翻，横一眼耍无赖的某人，还是把手又伸了出去，那支串再次被递到田羽宁嘴边。
　　田羽宁得意，飘了个秋波给子鱼，握住子鱼的手腕，继续啃子鱼手里那串肉。
　　旁边传来低低浅笑，有女孩子们的软语尖叫，饶是田羽宁这样的厚脸皮也没撑住，垂了眼，红色从耳朵蔓开，很快爬上脸颊前额。
　　子鱼的脸，慢慢地，也跟着一起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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