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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的修罗场
处理完手头紧急的文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贺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办公室。那扇门还透着光。
他几乎没有犹豫,拿起车钥匙走了过去。门虚掩着,莫梨正坐在电脑前,专注地整理着周静案的心理评估报告初稿。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沉静而柔和。
贺浔敲了敲门框。
莫梨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贺队,有事?”
“下班了。”贺浔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我送你回去。”
又是这种不容置疑的陈述句。莫梨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话到嘴边,看着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带着几分坚持的眼神,以及想起早上那场还算“和平”的同行,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收拾好东西,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疲惫,也吹动着某些微妙的心绪。
上车后,贺浔系好安全带,状似随意地问道:“先去接期期?”
莫梨系安全带的动作微微一顿,垂下眼睫,声音平静无波:“不用。期期放学后,是我师姐接她回家。”
“师姐?”贺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脑海中迅速搜索着七年前与莫梨相关的记忆碎片。
莫梨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免得他误会,语气依旧平淡地补充道:“徐嘉晓。七年前,你们见过几次。”
徐嘉晓。那个性格泼辣、笑容爽朗、总爱张罗着办画展的女孩。贺浔想起来了。当年他和莫梨在一起时,和这位师姐吃过几次饭,她还曾打趣过他是怎么把她们艺术系的“高岭之花”摘到手的。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细碎的片段便纷至沓来,带着旧时光特有的、既温暖又刺人的温度。
“哦,是她。”贺浔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发动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心里却因为“师姐”这两个字,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这七年,是这位师姐陪在她们母女身边吗?
一路无话,只有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车子平稳地驶入莫梨居住的小区,停在了熟悉的单元楼下。
莫梨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谢,我上去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还锁着。她疑惑地转头看向贺浔。
贺浔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侧过头,看向莫梨,昏黄的车内灯光下,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莫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我……可以上去坐坐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莫梨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见孩子,想靠近,想弥补那七年的空白。她应该拒绝的,毫不犹豫地。这太突然了,她还没准备好,期期也没准备好。
可是,看着他此刻的样子——这个在警局里叱咤风云、冷硬果断的男人,此刻却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那种笨拙的、毫不掩饰的紧张,竟与她记忆深处,七年前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约她出去时的样子,微妙地重叠了。
时光仿佛是一个轮回,将相似的场景推到面前,只是物是人非,心境早已沧海桑田。
一股说不清是心软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让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
她以为,这个时间,徐嘉晓应该已经带着期期离开了。或许,让他上去看一眼,哪怕只是感受一下孩子生活的气息,也好。
贺浔眼中瞬间迸发出的、那种近乎失而复得的亮光,让莫梨心头一颤,慌忙别开视线,率先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敲击着彼此紧绷的神经。莫梨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门开了。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伴随着电视里动画片的声音,以及……一个响亮又带着难以置信语气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日理万机的贺大队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寒舍来了?”
徐嘉晓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包薯片,看到门口并肩站着的莫梨和贺浔,尤其是贺浔那明显有些局促的样子,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那种混合着愤怒、嘲讽和“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
修罗场的门,总是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轰然打开。
莫梨完全没料到师姐还在,顿时僵在了门口,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尴尬。
贺浔更是身体一僵,面对持刀歹徒都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在徐嘉晓那犀利的目光和讽刺的话语下,竟有些手足无措,像是被当场抓获的“现行犯”。
而坐在徐嘉晓旁边,正安静看着动画片的梦期,也扭过头来。她的目光先是在妈妈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视和浓浓的好奇,落在了贺浔身上。这个小叔叔,又来家里了?而且,晓晓阿姨好像很不喜欢他?
孩子的观察力细致入微,尤其是当话题中心是自己最在意的妈妈时。
徐嘉晓放下薯片,站起身,双手抱胸,走到贺浔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怎么?贺大队长是来查案?还是……走错门了?”
贺浔喉结滚动了一下,面对徐嘉晓的咄咄逼人,他所有的准备好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徐师姐,好久不见。”
“别,可别叫我师姐,担待不起。”徐嘉晓挥挥手,语气讥诮,“我们梨子这七年,可没劳您贺大队长惦记。这会儿突然出现,又是送上班,又是接下班,现在还登堂入室了?怎么,是突然良心发现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贺浔的心上,也扎在莫梨的心上。莫梨忍不住出声制止:“师姐……”
徐嘉晓瞪了莫梨一眼,一副“回头再跟你算账”的表情,但终究没再继续说更难听的话。
贺浔站在那里,承受着徐嘉晓的怒火和讽刺,没有辩解,也没有离开。他的目光,越过徐嘉晓,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小女孩身上。
梦期也正看着他,大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却充满了更深的困惑和探究。她看着这个被晓晓阿姨骂也不还口的叔叔,看着他看妈妈时那种复杂的眼神,一个模糊的、她之前从未敢深想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悄悄在她心里滋生。
贺浔看着女儿那清澈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知道,她知道。或者说,她已经开始怀疑了。
而他,也知道所有的真相。但他不能说出来。他想要莫梨亲口告诉他,想要她愿意向他敞开那扇紧闭的心门。在此之前,他只能等待,只能承受。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双方都手握真相,却都在等待对方先亮出底牌。而那个最关键的、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小女孩,正用她纯净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这场属于成年人的、复杂而煎熬的哑谜。
客厅里的气氛,尴尬、紧绷,又带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动画片的声音还在欢快地响着,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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