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倒计时

　　一月的雪，下得又密又急，像无数片撕碎的棉絮，无声地覆盖了医院的屋顶、树梢，也覆盖了窗外那条顾枝淮曾说“等春天要和桔梗一起散步”的小路。顾枝淮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棉被，却依旧觉得冷，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痛感，每一次吸气都像有细小的冰碴在肺里滚动，让他忍不住轻轻咳嗽，单薄的肩膀随之颤抖。
　　秦云川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顾枝淮冰凉的手，指尖的温度几乎和他的一样低。他刚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器官衰竭得很快，最多……最多还有一周的时间，做好准备吧。”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将秦云川最后一点希望砸得粉碎。
　　他不敢把真相告诉顾枝淮，只能强装镇定，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顾枝淮手背上的针眼——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是无数次输液、抽血留下的痕迹。“枝淮，今天雪下得好大，等雪停了，我推你去楼下看雪好不好？”秦云川的声音很轻，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他怕自己一用力，眼泪就会掉下来。
　　顾枝淮缓缓睁开眼，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他看着秦云川，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只微微动了动：“秦医生……我有点累，看雪……等下次吧。”他的声音细若蚊蚋，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说完就轻轻喘着气，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秦云川连忙点头，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想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他：“好，等你想起来了再去。你现在好好休息，我守着你。”他低头，额头抵着顾枝淮的手背，强忍着哽咽——他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在手术台上挽回过无数条生命，可面对自己最爱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死亡，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
　　护士进来换输液瓶时，看到病房里压抑的气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轻轻拍了拍秦云川的肩膀，低声说：“秦医生，你也别太熬着，注意身体。”秦云川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怎么能休息？他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顾枝淮了。
　　顾枝淮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会醒过来，每次醒来都会下意识地找秦云川的手，找到后就紧紧攥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一次，他醒过来时，看到秦云川趴在床边睡着了，眼底的青黑比之前更重，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顾枝淮心里一阵心疼，他想伸手摸摸秦云川的脸，可手臂却重得抬不起来，只能轻轻动了动手指，蹭了蹭秦云川的手背。
　　秦云川立刻醒了，他抬起头，看到顾枝淮醒着，连忙直起身：“枝淮，你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枝淮摇了摇头，看着秦云川疲惫的样子，轻声说：“秦医生，你……你睡一会儿吧，我没事。”
　　“我不困。”秦云川笑了笑，拿起旁边的温水，用棉签沾了点水，轻轻擦了擦顾枝淮干裂的嘴唇，“你渴不渴？喝点水好不好？”
　　顾枝淮点了点头，秦云川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个靠枕，然后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水。温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顾枝淮看着秦云川专注的侧脸，突然说：“秦医生，我想……想看我们之前拍的照片。”
　　秦云川心里一酸，连忙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到他们在枫叶林露营的照片——那张照片里，顾枝淮穿着厚厚的外套，手里拿着一片红色的枫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秦云川站在他身边，手臂环着他的肩膀，脸上满是温柔。
　　“你看，那天的枫叶……多红啊。”顾枝淮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眼神也亮了一点，“我们还说……等今年冬天，要去看雪的。”
　　“会的，我们会去的。”秦云川的声音哽咽了，他强忍着眼泪，翻到另一张照片——那是顾枝淮在画室里画画的样子，阳光洒在他身上，画纸上是大片的向日葵，桔梗趴在他脚边。“你还说，要把我们的家……挂满你画的画，还要在院子里种向日葵。”
　　顾枝淮轻轻点头，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泪光：“秦医生，对不起……我可能……等不到了。”
　　秦云川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他紧紧抱住顾枝淮，声音颤抖：“别这么说，枝淮，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有很多约定没实现，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顾枝淮靠在秦云川的怀里，眼泪也流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秦云川的背，像在安慰他：“秦医生，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能遇到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接下来的几天，顾枝淮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秦云川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秦妈妈也每天都来，帮着照顾顾枝淮，给他擦身体、换衣服，每次看到顾枝淮虚弱的样子，都会偷偷抹眼泪。
　　桔梗被带来医院时，似乎知道顾枝淮快不行了，它不像以前那样活泼，只是乖乖地趴在病床边，偶尔用脑袋蹭蹭顾枝淮的手，发出委屈的呜咽声。顾枝淮清醒的时候，会伸出手，轻轻摸一摸桔梗的头，眼神里满是不舍。
　　一月十五日那天，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病房，给冰冷的病房带来了一丝暖意。顾枝淮突然清醒了过来，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看着秦云川，轻声说：“秦医生，我想……坐起来，看看窗外的雪。”
　　秦云川又惊又喜，连忙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在他背后垫了好几个靠枕，然后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新鲜的空气带着雪的气息涌了进来。窗外的世界一片洁白，树枝上挂满了积雪，像盛开的梨花，远处的小路上，有几个孩子在堆雪人，笑声隐约传来。
　　“雪……真好看。”顾枝淮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看着窗外，眼神里满是向往，“秦医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也下着雪，你在医院门口……帮我捡了画具。”
　　秦云川点点头，眼眶通红：“记得，我还记得你当时说，你的画具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会遇到你这么重要的人。”顾枝淮的声音越来越轻，他转头看着秦云川，眼神里满是深情，“秦医生，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也别……太想我。”
　　“枝淮，别说话了，你会好起来的。”秦云川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顾枝淮摇了摇头，他看着秦云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头轻轻靠在了秦云川的怀里。
　　“枝淮？枝淮！”秦云川心里一慌，连忙伸手摸他的颈动脉，可那里已经没有了跳动。他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顾枝淮的鼻息，也没有了气息。
　　“不——！”秦云川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紧紧抱着顾枝淮冰冷的身体，眼泪疯狂地掉下来，“枝淮，你别走！你回来！我还没陪你看够雪，还没陪你去梅花山，你怎么能走……”
　　病房里的哭声撕心裂肺，桔梗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不停地蹭着顾枝淮的手，可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秦妈妈听到声音，跑进来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哭倒在地。
　　顾枝淮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秦云川的家人和几个亲近的朋友参加。那天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在顾枝淮的黑白照片上，像是在为他送行。照片里的顾枝淮，笑得依旧灿烂，眼睛里像有星星一样亮。
　　秦云川穿着黑色的外套，站在墓碑前，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那是顾枝淮最喜欢的花。他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墓碑上顾枝淮的名字，声音沙哑：“枝淮，我们回家了。”
　　葬礼结束后，秦云川把桔梗带回了家。家里的一切都还是顾枝淮在时的样子，画室里的画架还放着没画完的梅花图，沙发上还放着顾枝淮织了一半的围巾，餐桌上还摆着顾枝淮喜欢的向日葵花瓶。可那个喜欢在画室里画画、喜欢和他撒娇、喜欢吃草莓蛋糕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秦云川每天都会坐在画室里，看着顾枝淮的画，一看就是一整天。桔梗也总是趴在画室的地板上，看着画架，像是在等顾枝淮回来。有时候，秦云川会拿出手机，翻看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听顾枝淮发给他的语音——那些语音里，顾枝淮的声音带着笑意，有时候会抱怨画画太累，有时候会说想他了，可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顾枝淮生日那天，秦云川买了一个草莓蛋糕——那是顾枝淮最喜欢的口味，上面还放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他提着蛋糕，来到顾枝淮的墓碑前，把蛋糕放在墓碑前，然后坐在雪地里，轻声说：“枝淮，生日快乐。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你尝尝，还是以前那家店的味道。”
　　他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蛋糕，放在嘴边，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眼泪掉在蛋糕上，融化了上面的奶油。“枝淮，我好想你。家里的加湿器还开着，我给你织的帽子还放在衣柜里，桔梗也很想你，每天都在画室里等你……”
　　雪花落在秦云川的头发上，很快就染白了他的发梢。他坐在墓碑前，说了很多话，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一起去枫叶林，再到顾枝淮生病后的点点滴滴，一直说到天黑。
　　“枝淮，天快黑了，我该走了。”秦云川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墓碑，“明天我再来看你，给你带你喜欢的草莓。”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墓碑。墓碑在雪地里静静地立着，上面的照片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温柔。秦云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在心里说：枝淮，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桔梗，等我把我们的约定都完成了，就去找你。
　　回家的路上，秦云川路过那家甜品店，又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回到家，他把蛋糕放在餐桌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顾枝淮的照片，轻声说：“枝淮，我回来了。今天的蛋糕很好吃，你要是在，肯定会吃很多。”
　　桔梗趴在他脚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喵”叫，像是在回应他。秦云川伸出手，摸了摸桔梗的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思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化了又下，春天来了又走，顾枝淮的墓碑前，总是会有新鲜的向日葵和草莓蛋糕。秦云川依旧每天去医院上班，依旧会在手术台上救死扶伤，只是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眼底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悲伤。
　　有时候，他会在手术结束后，坐在办公室里，拿出顾枝淮给他画的那幅画——画中的他站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温柔。他看着画，心里会想：如果当初自己能早点发现顾枝淮的病情，如果医学能再发达一点，如果……可没有那么多如果，他救了无数人，却偏偏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又是一个冬天，秦云川带着桔梗来到顾枝淮的墓碑前。他把一束向日葵放在墓碑前，然后蹲下身，轻声说：“枝淮，今年的雪还是很好看，我带你看了，你看到了吗？桔梗也很乖，它还会在画室里等你……”
　　桔梗趴在墓碑前，轻轻蹭了蹭墓碑，发出了一声温柔的“喵”叫。秦云川看着桔梗，又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枝淮，我好想你。”
　　雪花落在墓碑上，落在秦云川的肩膀上，落在桔梗的身上，整个世界一片洁白，安静得只剩下风的声音。那个喜欢向日葵、喜欢草莓蛋糕、喜欢和他一起看风景的人，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冬天，而爱他的人，会带着他的思念，一直走下去，直到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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