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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径人踪灭(3)
从月佘宫离开的时候,江夜觉得自己已经四大皆空,于世间了无眷恋了。
寒梅迎雪绽放,零碎孤傲地立在枝头。
他去紫阳殿待了一会,期间江廷不停歇地告知他如今东境的情况以及四方的局势,江夜一一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与任何人都无关,又与任何人都有关,很久之前,江夜就有过这样的想法。
时至正午,江廷遣派人去备了午膳,一面又拉着江夜去看舆图,商议哪些地方要加强防范加注兵力,哪些地方生了天灾人祸需要降福。江夜也都一一应下,心如死灰麻木不已。
终于,在仙侍传膳请他们两位移步用膳时,江廷终于收了自己的大帝架子,歪头看了江夜一眼,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我说的哪些地方,你可都记下了?”
江夜根本懒得去看江廷,只自顾自地往前走,并道:“你放心,我记得清楚。”
江廷瞥了下嘴,道:“晨间我看到莫青风在仙宫之内走动,看样子,宋离人是治好了,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
江夜终于抬眼看了江廷,却道:“与你说了也是白说。”
“嗳!”江廷深感不妥,“你这话说的忒不讲道理,一来我是东境镇主,二来我是你的亲哥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什么事情跟我不好说呢?”
江夜抿嘴,委婉地看了江廷一眼,道:“离人失忆了。”
江廷道:“哦,原来是失忆,这个事情……什么?”
江夜镇定地看着江廷,道:“兄长有什么法子吗?”
江廷以手掩口咳了两声,道:“先用膳。”
午膳时,江廷因为刚刚戳了江夜的痛处,所以一直没怎么开口,而江夜本人则因为这个痛处,也一直不开口,一直到午膳快用完了,江夜才开口道:“昭合的结界,今日就要去加固吗?”
落针可闻的席间忽然起了话匣子,江廷喜不自胜,连忙应道:“是是,不过,事情倒也不那么急,你这些日子静养,加固结界的事情我传召了星神,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做降福。”
闻言,江夜呷茶的间隙抬眸看了江廷一眼,道:“兄长思虑周全,不过,我的身子也没有什么好养的地方,闲下来也就是留空听旁人的非议而已,倒不如奔波一番,省得大好年华尽留得与人争辩了。”
江廷又咳了两声,旋即端起杯盏递到嘴边,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未时我们和陈见欢还有钟无忧需要探讨一下贺听淮仙锁一事,莫青风好像有意出面。另外,你去白玉京劈了宋将军府的结界后,宋将军就携家带眷逃去了西洲,西洲今晚有来使,你……”
江夜看向江廷,道:“什么?”
江廷道:“没什么。快未时了,你去更衣,之后就快些来紫阳殿。”
江夜起身,对着江廷作了一揖,遂离开了。
皓雪时洋洋洒洒,时浩浩荡荡,接连下了一个日头。
*
未时,紫阳殿。
江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像是有什么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几个声音大喊大叫不分伯仲。门口的仙侍吓得不轻,去给江夜开门的时候双手都颤抖不已。
江夜入殿后,方才一探究竟。殿内的人确实为了某些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他刚刚在门口听到的大放厥词的人,一个是陈忘,一个是莫白。谁也不知道这二位又是如何吵起来的,总之就是吵起来了。
两人各执一词,根本没把姗姗来迟的江夜放在眼里,一直到江夜落座了还在面红耳赤地吵闹着。
坐下后,江夜觉得自己才能心平气和地去听他们在吵什么——
陈忘道:“南华无知小儿!如梦令本就是北冥仙术,贺听淮一个东境药师,他怎么可能习得!”
莫白便道:“好一个北冥仙术!谁人不知当年道中庭的如梦令是由谁布下的?我问你这么多次你迟迟不肯松口,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忘道:“唐玄琛挑你做事还真是没看走眼,你在他跟前这数日来,旁的没学会,搬弄是非的功夫倒是已经炉火纯青了。”
莫白气得手都抖了,道:“你胡说!你你你!我且告诉你,我这么说已经分外给你面子,我不指名道姓,是怕毁了我们同仇敌忾的情谊!”
陈忘一挑眉,好似全然不在意,昂着头道:“你敢说一个名字试试。”
莫白咬咬牙,手还是抖的,沉默良久,没再说话。
听他们二人吵来吵去也听了个来回,江夜默默在心里合计,想来想去,果然陈忘还是为了自己已经“驾鹤西去”的情人,才和莫白起了口角。
眼瞧着江廷全部下来,江夜便抿了口茶,道:“二位不妨先坐下。莫青风,方才我听你说什么如梦令?我们难道不是廷议贺听淮,怎么和如梦令扯上了关系?”
莫白腮帮子都给气鼓了,他摸了摸脸,道:“去南诏狱的时候,我碰见了贺听淮,他说他是以如梦令为途劫我的道,方才听无忧说,他的仙锁和钟情有关,是在敦薨山上被剖去的,我便猜测,会不会贺听淮已经习得了北冥仙术,知晓如何布如梦令。”
待莫白一席话说完,江夜和陈忘无忧对视一眼,道:“他若是能习得如梦令,怎么还会坠入旁人布下的如梦令里毫无察觉?南华的如梦令,应该是旁人布下推他入的。”
莫白悻悻闭上了嘴,须臾,又道:“既然不是如梦令,会不会是他的仙锁?贺听淮说过自己另外一半的仙锁随陆离神君入葬了,陆离神君与钟情方神情谊深厚,贺听淮找不到陆离的坟茔,将其与钟情合葬一处也并非全无可能。”
就因为莫白的这一番话,江廷遣了一位星神前去东境各处降福,而原本应该去降福的江夜则临时被遣派去了北冥的敦薨山,因为预料到贺枝仙锁一事紧要,江夜此行,甚至都不等西洲来使了。
江夜去敦薨山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他们这一桌子上坐的都是北冥镇主楚君的敌人,谁去都得是十面埋伏,反观江夜,他毕竟手握贺枝的一半仙锁握了几百年,对那仙锁如数家珍了如指掌,若是他去找寻,指不定更容易一些。
唯一的差池就是,酉时江夜启程时,宋醉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拖着病体从月佘宫赶了过来,说自己和钟情有旧情,如果仙锁和钟情有关,他去,或许也能找到一些仙锁。
当时的情景是,江夜人已经站到了仙宫之外,其余人皆在仙门前的玉阶上站着。仙门高阔旷达,暮色沉沉,蓝紫色的天幕之中是熠熠星子。四下安静如鸡,宋醉就这么一席素罗衫跑了过去,大氅也没有披,就站到了江夜身旁,作揖和阶上众仙作别,嘴里念念有词,不容置喙。
江夜不发话,谁也不敢擅自开口决定宋醉的去留。于是所有人都看着江夜,看了一会又看向宋醉。
须臾,江夜出面说话,允了宋醉和他一起去敦薨山,特意告知了莫白和上阳一句,若是南华有人来访,烦请他们放心。说完,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宋醉披上,顺势挽上了宋醉的肩膀,两人齐齐转身,一道离开了。
余下送行的人皆是云里雾里,尤其是江廷,见宋醉如此义无反顾地跟随江夜去敦薨山,以为早些时候江夜说宋醉失却回忆一事是骗他的,便问莫白,道:“莫青风,我听闻这位宋仙君,不是失了记忆吗?”
莫白道:“是失了一些,不过他三魂两魄已经复位,要不了多久也就都能想起来了。他现在身上就是一些南诏狱的旧伤顽疾,日后好生将养着……”
江廷打断了他:“好了,余下的话,你留着和江司辰说吧。西洲来使酉时三刻便到,诸君,随我一同移步紫阳殿吧。”
*
亥时,北冥。
早春时便万物盎然野花满山的敦薨山,在如今寒风的吹彻和冰雪的覆盖下,也成了除了白雪一无所有的荒芜山丘,一望无际的寂野,看上去像一个人徒步走完一生后的无助回望。
多少个轰轰烈烈难以忘怀的年岁里,这里举行着北冥最盛大古老的仪式,埋葬着北冥最古老伟大的神祇,欢呼声与悲恸声割裂了时序在交叠。而如今,当有人再次走到这里时,感受到的也只有冰冷白雪上的一片死寂。
阒静幽暗的夜幕下,苍白的高山如同倾泻的月白纱帐,轻盈飘逸。于这仙雾萦绕之中,两位身形颀长的仙人玉立其间,模样端正,目光无痛无喜。
于敦薨山脚下现身后,江夜不敢多做停留,径直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发觉身后的宋醉并没有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回望,道:“你怎么了?”
宋醉彼时披着江夜木青色的大氅,站在方才现身的地方一动不动,为难地看着江夜,道:“我的脚,被粘住了。”
江夜一愣,垂目看去,原来宋醉是踩在了一小片积水凝结的厚冰之上,过了会,发现其实自己也在这块冰上踩着,且这块冰不小,怕是一个湖泊受寒而成的。他走过去,向宋醉伸出了手,道:“我拉着你。”
宋醉迟疑了下,还是搭上了手。握住宋醉的手后,江夜拉着他往前一扯,宋醉的脚这才脱离了那片冰的苦海。
拉着宋醉走了几步路后,江夜还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宋醉见此状,正欲开口,就被江夜抢先了。
江夜头也不回,声音在高山之中显得深沉:“你说你和钟情方神是旧识,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宋醉一怔,旋即道:“那时候我还是朱雀方神,他是北冥名扬天下的玄武方神,据家中的长辈说,我出生的时候他来瞧过我,记事起他就经常出现在宋将军府,一来二去,我们也就相识了。”
江夜手一颤,久久没有稳住心神。他埋怨自己问错了话,本来都已经知道宋醉将他忘了,偏偏还要再听他说一遍,紧接着他又慌张地找话匣子,怕宋醉开口就是将自己松开手。
江夜道:“既然是旧识,一定有很多难以忘怀的回忆吧?”
宋醉“唔”了一声,道:“确实有一些,你要听吗?”
江夜咬牙切齿道:“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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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好!补一下昨天的,还有一更在晚上。(手动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