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

　　第二百一十五章
　　献俘的日子转瞬就来，一大早，瑞王府的人就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皇帝李千雪的人头天晚上就来了，说让李连山扮成侍卫，随驾检阅大军，李连山牛性子发作，道“要去便随大军一起，否则不去！”
　　并将皇差赶走，喝令大门紧闭，谁也不准出去，否则也别在这府里呆了。
　　这种时候，谁敢触世子霉头？没见他连他亲哥都不理会了，谁的脸面又能比得上李千雪？就连不时倚老卖老的大主管，也不敢吭声了。
　　眼见得日头渐渐移到日当午，突然远处传来隐隐欢呼声响，张齐侧耳贴在大门处，万般可惜道；“这便是来了吧？唉！”
　　李连山面色平静地坐在湖中亭里垂钓，被充作家仆的颜箴无奈地搧炉烹茶，还得时不时接受来自另一人的嘲讽。
　　小杨也在一边侍立，他更可怜，不敢去帮忙，又不能去帮忙，只好以嘴形告诉颜箴烹茶的步骤，当李连山的冷眼扫过来的时候，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湖边早就备好上等烧碳，旁边木几上摆满了盛着各种调料、配料的瓷碟瓷碗，十来个小子正在新搭的灶前忙碌。另外一边有一堆木柴，旁边刨了个坑，穿着旧军服的老柴正蹲在坑前小心地引火。不远处袖手站着王府的大厨，目视前方，连眼角也不曾往老军身上望一眼，一脸的傲慢、鄙夷，满怀一种高高在上却不得不跟比自己低好几等的人站在一起的愤慨。
　　几名不当差的仆佣和侍卫在稍远的地方或坐或立，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看是王府大厨和那个不起眼的老军较量，看看他们谁更技高一筹。
　　大伙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世子钓到鱼，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边世子起杆，倒是等得那个老宦官张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那娘娘腔的老宦官扭着身子一路小跑，跑到亭子里，翘着兰花指不知说了什么，就见那漂亮而不快的世子校尉突然回过脸来，然后站起来，露出笑脸，然后飞快地跑开。
　　然后就见埋头煮茶的颜箴突然站起来，站了一会，突然一脚踢翻了茶炉，头也不回地走掉。
　　咦？这是咋得了？
　　有人去问小杨，小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只说张齐来了说有个叫什么任大人的人来了，问世子见不见，世子就高兴地跑掉。
　　原来是任逍遥，大家顿时露出一脸“怪不得”的表情，有人甚至悄悄跟过去偷看——瑞王府的人被世子的俊颜养刁了胃口，等闲人等看不上眼，但是任逍遥这等容貌，能看上一眼就算上辈子没白烧香。

　　任逍遥平时深入简出，今日受皇帝之托，来请李连山随驾检阅军队，因此登门。
　　李连山跑出来时正看到他一脸微笑，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眼神也有些调皮。
　　见到李连山，任逍遥笑意更浓，指着他用好听得不得了的声音道：“你好大的脸面，居然逼得陛下找让这个臣子帮忙请你。”
　　李千雪也是没办法了。
　　平南伽，李连山拥有不世之功，但却因自己得知已弟重伤，担心之下，下旨让他回京，结果让他失去这无比荣耀的献俘夸功之事，心里内疚，说什么也要让弟弟在这次阅兵大典上露面。
　　可惜犯了牛性的李连山这次气性之大，连他的话也不听了，无奈之下，避人耳目（避着君玉），悄悄派人寻来任逍遥，央他来找弟弟。
　　等任逍遥真把李连山给叫来了，李千雪又吃醋，觉得自己真失败，当皇帝受制于人，当哥哥还得用美人计才能把弟弟哄来。

　　看着自家世子不情愿地被逍遥仙（京都各府都私下都这么称呼任逍遥）拉走，瑞王府上下顿时如释重负，上至大主管，下至不当值的小厮，都想跑到朱雀大街上去看看这几十年未曾见过了盛事，就连内府侍儿，也悄悄装扮了，跟各个门上的家仆说着好话，说什么也要出去看看热闹，哪怕看不到，离近了听听也好。
　　自李连山跟任逍遥而去，颜箴愤怒地踢翻茶炉后，便走进湖东畔的邀月楼。邀月楼还未修整好，楼内堆积着木头砖瓦，一片狼藉。工匠们也因想看献俘阅兵大典，被准了假，这时候楼里没有人。
　　颜箴坐在一楼外面临水走廊围栏处，呆呆地望着湖水，心里一片杂乱，很多念头浮起，待细想时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远远地听到有人说话，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没有留意，等说话声越来越大，变成争吵时，一腔郁火似乎有了发作的方向，猛地站起身。
　　这时候远处的人突然地尖叫起来，愤怒道：“……我不愿去便是不愿意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去看那个热闹？”
　　另一人也急了，吼着，“你也曾在那里呆过，他们是你的袍泽，就算你回来了，过去看看也好，你又发什么脾气？”
　　前一人叫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你既知道我在那里呆过，可知我在那里是什么？我他娘是军奴！被人欺负的军奴！什么狗屁袍泽，我那时说的你是聋了还是耳朵里塞驴毛了没听到！我一门心思地想让引南伽来，把这十万大军全灭了呜呜——”
　　后面的话变成呜呜声，后一人紧张道：“可别乱说，被人听到是要掉脑袋的。”
　　那两人正是小杨和李无忌，正纠缠间，颜箴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李无忌手一紧，小杨两眼翻白，险些没被他捏死。
　　李无忌见了颜箴，如同见了猫的老鼠，脸色发白，揪着小杨就想逃，可惜小杨用力挣扎，死活不肯动。
　　颜箴看着小杨，主要是看他的眼睛。
　　小杨以前的眼神几乎是死水一潭，在军营里，被李连山救下，跟随颜箴学着制药那会，表面上看着见谁都赔笑，说话像含了蜜，但那笑意从来没有到达过眼底，眼神从未起过波澜。
　　如今的小杨，眼神如一潭死水变成两簇怒火，少了逆来顺受，偶尔会有反抗，倒比在军队时添了几分活气。
　　颜箴又看向白长了一个大高个的死心眼的李无忌，这个傻大个儿肆无忌惮地向小杨示好，每每不得其法，但胜在锲而不舍，把个冷漠拒人的小杨弄得狼狈不堪，闻声而逃。
　　这种情景，倒与自己有些相似，只是自己没有李无忌那般厚脸皮，李连山也不似小杨那般，一个是受尽伤害后的自我封闭，一个是受尽宠爱高高在上，前者在李无忌的紧追不舍下无可奈何，可李连山呢？却是什么也不放在眼中的骄傲。
　　不，也有他在意的，比如李千雪，比如周宛儿，比如任逍遥……
　　只限于军中，真的是只限于军中。
　　李连山做到了。
　　当时自己听到这话，想到的是什么呢？
　　让□□边境四处狼烟，让□□不得安生，李连山可以长久呆在军中，这样两人便得长久。
　　可是这样的念头，在攻打南伽都城时，从死人堆里扒出李连山的身体时已经消失了，那一次是把他救回来了，但若救不回来呢？李连山是个天生的冲锋陷阵的勇士，喜欢一往无前的冲杀，喜欢浴血奋战地厮杀。
　　江德劭第一次杀人时，又是吐又是流汗，好几天才缓过劲，李连山却是兴奋激动，这种人，遇到战争，自然是拼命向前，不肯退后，愈凶险，愈冲在前。
　　颜箴的心如同被手揪紧的难受，不在军中，便不得亲近，在军中，又凶险，这可如何是好？
　　看不得他和跟的女人欢好，但又受不了他有丝毫危险，这左也不成，右也不成，颜箴恨不得也学小杨一样尖叫着发泄心中的闷气。

　　有人在喊他，喊得人还不少，又有什么事？颜箴厌烦之极，转身走向一处竹林。但是有人跟了过来，猛地一转身，看到远处李无忌一缩脖子，一溜烟地跑了，显然是他指的方向。跟上来的人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紧跑几步。
　　原来是跟随李连山出门的侍卫，见到颜箴说明来由，原来李连山随任逍遥出门，走了一段路后突然让他回来找颜箴一起去。
　　如果李连山一叫，颜箴便跟着去，那颜箴也就不是颜箴了，冷着脸道了声不去，转身继续往竹林方向走，才走了没两步，脑后突然一蒙，不由自主向前趴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侍卫没敢说。因为大伙都知道颜箴这段时日喜怒不定，怕他不肯来，李连山道：“他若不来，把他打死了，抬也得抬来！”
　　于是颜箴便被人抬着去了。
　　半路上颜箴醒了，气得要死，无奈手腿被绑得结结实实，连得手指头也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飞刀子，可惜侍卫们心有歉疚，不好意思看到他谴责的目光，一个个目不斜视，抬着他飞快地从小路绕到朱雀大街。
　　颜箴被送到朱雀大街靠近皇宫的一处人家临街的高阁里，里面的人迎出来，先跑过来笑着看他的是李连山的表弟江德卿，然后是任逍遥，然后又是几个人，都是王公贵族的子弟。
　　任逍遥用扇子掩住了口，只露出一双漂亮得秋水般的明眸，肩膀微微地抽动。旁边一人却没他含蓄，放声大笑道：“小七就是这般调皮，颜郎以后你收拾他，我保证不帮他。”
　　“说得好像他被收拾时你帮过他似的，也不知是谁在一边看热闹。”
　　说话的是清宁王爷的两个儿子，笑着过来解开颜箴身上的绳子，一边解一边没口子地代李连山赔不是，任逍遥也将扇子插到后脖领，伸手帮着解。
　　还不满十岁的江德卿更是挥开侍从的手，亲自捧过一盏茶来，端给颜箴，模样乖巧极了，弄得颜箴怎么也不好意思对着这个小孩子掉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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