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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青山
风穿过竹林,声音像许多人在低声说话。
李不言坐在竹林深处,他不是在听风,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叫沈一往。
一个他从未见过,却必须在此刻分出生死的人。
这是上一代人的约定,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两个本不相干的生命。李不言指间夹着一片枯黄的竹叶,叶缘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周身三丈之内,地面干干净净,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所有飘落的叶。
这是一种境界,一种将自身气息与环境融为一体,意念所至,片叶不沾的境界。
他在调整呼吸,也在调整自己的“势”。与绝顶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在出手前便已注定。谁的心更静,谁的势更盛,谁就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先机。
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疾不徐,稳定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每一步的间隔,分毫不差。
李不言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但他指间的竹叶,停止了细微的震颤。
来人走进了竹林空地。是个青衫人,年纪与李不言相仿,面容普通,唯有一双手,稳定得可怕。那双手,此刻正空着,但李不言知道,那即是世上最危险的兵器。
“李不言?”青衫人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一往?”李不言终于抬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火花,却仿佛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是我。”沈一往道,“家师遗命,今日黄昏,于此地,与你了结那段旧事。”
“我师父亦如此说。”李不言缓缓起身。他起身的动作很慢,全身的肌肉却已在刹那间调整至最适合发力的状态。“他说,这是‘青山之约’。”
“青山……”沈一往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神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就,请。”
没有多余的废话。规矩,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定下。他们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命运在落子之时便已注定。
李不言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竹林的摇曳、风的流动融为一体。他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并指如剑,直刺沈一往咽喉。这一指,朴实无华,却封死了左右所有闪避的空间,唯有硬接,或后退。
沈一往没有退。
他同样抬起手,食指与中指骈拢,迎向李不言的手指。
两人的指尖并未接触。
在相距尚有半尺之时,一股无形的气劲已然撞在一起。
“嗡——”
一声低沉的鸣响,并非来自金铁,而是来自空气的剧烈震荡。两人身周的竹叶被一股骤然爆发的力量推开,形成一个清晰的圆。
一击之下,高下未分。
两人身形交错,乍合又分。指尖、掌缘、肘膝……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他们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气流被割裂,发出嗤嗤的声响。竹林之中,只见两道人影如鬼魅般闪转腾挪,每一次交锋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
古龙式的战斗,不在招式的繁琐,而在意境的对决,在一瞬间的判断与取舍。
李不言一招“风拂柳”,指风绵密,笼罩沈一往胸前七处大穴。沈一往则以“云出岫”应对,身形如云般飘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指风,反手一记手刀,斩向李不言脖颈。
李不言矮身、侧步,手刀擦着他的发梢掠过,带起几缕断发。他顺势一记扫堂腿,攻向下盘。沈一往纵身跃起,人在半空,双腿连环踢出,如狂风暴雨。
李不言双臂交错,硬接数腿,脚下青石地面,已然出现细密裂纹。
砰!又是一次毫无花巧的力量碰撞。两人各自向后滑出丈余,站定。
气息都略有急促,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你的功夫很好。”沈一往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
“你也不差。”李不言回应。
夕阳已大半沉入远山之下,只剩一缕残红,将天际染成凄艳的橘色。竹林里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
“最后一招。”沈一往道。他的气势开始凝聚,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仿佛握住了整片暮色。
李不言瞳孔微缩。他感受到了这一招所蕴含的力量,那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也开始提聚全身功力,指尖隐隐泛起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白芒。
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就在这生死一瞬即将爆发之际——
“住手!”
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凝滞的空气,传入两人耳中。
这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李不言和沈一往凝聚起来的气势,都不由得微微一滞。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声音来处。
竹林边缘,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密布,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清澈得不像老年人,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老者缓缓走上前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一往脸上,停留了片刻。
“没想到,‘青山之约’,真的还有后人遵守。”老者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
李不言和沈一往都皱起了眉。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气息内敛,深不可测,而且,他似乎知道“青山之约”。
“前辈是何人?”李不言拱手问道。江湖经验告诉他,对不明底细的高手,保持必要的礼数是生存的法则。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可知,这‘青山之约’,究竟所为何事?”
沈一往沉默了一下,道:“师门旧怨,无须向外人解释。”
“旧怨?”老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也罢。只是,看到两个如此出色的年轻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在此搏命,老夫心中不忍。”
他顿了顿,拐杖轻轻顿地。“老夫与你们两家的师长,也算有些渊源。今日之事,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暂且罢手?”
李不言和沈一往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与犹豫。老者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既定的轨迹。更重要的是,他们摸不清这老者的意图。
“前辈,”沈一往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此约乃师命,恐难从命。”
“师命?”老者呵呵低笑两声,“若是你们的师父,根本不愿见到你们在此生死相搏呢?”
此言一出,李不言和沈一往俱是一震。
“前辈此言何意?”李不言追问。
老者却不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城西十里,有一处废弃的茶圃,明日子时,若你们还想知晓所谓的‘真相’,便来那里寻我。”
说完,他不等两人回应,转身便走。他的步子看似缓慢,但几个呼吸间,身影便已融入竹林深处的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李不言和沈一往,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厮杀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惑,以及一丝……对未知的警惕。
风依旧吹着竹林,沙沙作响。
良久,沈一往缓缓散去凝聚的功力,开口道:“你怎么看?”
李不言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很蹊跷。但他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
“去,还是不去?”沈一望问。
李不言看着沈一往,夜幕中,对方的脸庞有些模糊。“你认为呢?”
沈一往沉默了片刻。“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也一样。”李不言道。
于是,一场本应在此刻分出你死我活的决战,因为一个神秘老者的突然介入,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暂停了。
两人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再多言。他们很有默契地,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竹林恢复了寂静,只有那满地的狼藉,证明着刚才这里曾有两名绝顶高手,进行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
而那“青山之约”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比单纯的仇恨,更为复杂的秘密。
夜色,更深了。
子时。
城西十里,废弃茶圃。
这里曾是一处兴旺的茶园,如今早已荒废。残破的篱笆,倒塌的茅屋,以及那些在月光下肆意生长的、失去了管束的茶树,共同构成了一幅荒凉景象。夜枭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发出断续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李不言先到一步。他隐在一丛茂密的茶树后,收敛气息,仔细观察着四周。月光如水,洒在荒芜的园子里,将一切都染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他没有等太久。
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茶圃另一端,是沈一往。他也同样谨慎,没有贸然进入中心区域。
两人隔着大半个园子,遥遥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和自己一样,既对老者的话心存怀疑,又无法抗拒探寻“真相”的诱惑。
“既然都来了,就出来吧。”老者的声音从园子中央那间半塌的茅屋里传出。
李不言和沈一往不再隐藏,身形晃动,几乎同时落在了茅屋前。
茅屋没有门,里面黑黢黢的。老者就坐在屋中一张破旧的木凳上,借着从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可以看清他平静的面容。
“坐。”老者指了指旁边另外两张似乎刚擦拭过的木凳。
李不言和沈一往没有坐下,依旧保持警惕。
“前辈,”李不言率先开口,“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青山之约’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我们的师父,又为何不愿见到我们相斗?”
老者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他缓缓道,“你们对于自己的师父,了解多少?”
李不言和沈一往都是一怔。
“家师自我幼时便将我抚养成人,传我武艺,教我做人。”李不言道。
“我亦如此。”沈一往简捷地补充。
“那么,他们可曾提起过彼此?可曾流露出半分对对方的恨意?”老者追问。
李不言陷入回忆。师父提起那个“约定”时,眼神似乎总是很复杂,有叹息,有追忆,唯独没有他想象中的刻骨仇恨。他摇了摇头。
沈一往也微微皱眉,显然也想起了类似的情景。
“看来,你们也并非一无所觉。”老者点了点头,“所谓的‘青山之约’,根本不是什么生死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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