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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勇往直前
又到了我去喂养室打扫卫生的时候了。我拿着扫帚走进了喂养室。
曾经,我还是这里的喂养员,我从一个编辑被贬到这儿做喂养员,至少,我还跟这儿的人一样,是个喂养水平最差的猫猫的喂养员。是个被剥夺了做编辑的权力的喂养员。这样的存在其实本来就是一个尴尬。这样的尴尬,我已经忍受了一年。
而今,我连喂养员都不是了。我连尴尬的资格都没有了。我直接被发配,被宣布完蛋。
很多喂养员跟我还是认识的。她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一个刚刚被发配走的犯人戴着枷锁又回来了一样。她们一定觉得很怪异吧。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我已经被扒掉了喂养员的外衣,我连喂猫的资格都没有了,我还来这儿干什么呢?我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我是个要脸的人。依我的性格,既然此地不留爷,爷不会再跨越雷池半步的。
可是,我还是要来。是了,我还要来这儿打扫卫生,我要扫那些猫猫的毛毛,我要给那些猫猫铲屎。我现在跟那些猫狗儿一样把沟子夹地紧紧地,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切得令遵旨嗻就是了。
我刚刚走进喂养室准备扫地上的毛毛的时候,一个接替我的的喂养员来了,领导让她来喂养我去年喂养过的那些猫。
“宋编辑,你给我五分钟的时间行吗?我来剪一下那些小猫的指甲。”她说。
“行行行!好的!好的!”我笑着说。
我走到走廊里一个抱柱的旁边扶着栏杆站着,等着她在里头给猫猫剪指甲。
“来!把小爪子伸开!对!把第二个指头给我!我来剪指甲!”她在里头呵斥着。
那些小猫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给它们剪指甲。
我站在抱柱旁边,让参天的抱柱挡着我。好让其他更有资格的喂养员看不见我。我怕她们看见我,觉得诧异,诧异我为什么明明被发配了,还赖着不走,或者狐疑,狐疑我是不是非要来这儿晃晃,好让领导把我看地顺眼了,善心大发,让我重新拾起喂养猫猫的活儿,重新加入喂养猫猫的光荣的行列。
我躲在抱柱那儿,等着她继续她的更有价值的工作。她如果把我的时间全部用完,那我就在走廊里一直等着,我吹吹风,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替我把我的工作时间给打发了,我还得感谢她呢。
正这样想着。另一个我曾经认识的喂养员从我身边走过去:“宋编辑,你可以进去打扫卫生了。她已经快要剪完指甲了。”
我说:“好的。谢谢!”
我就这样站着。其他的喂养室里,大家的工作都已经开始了。只有我还在外头站着。明明是我的工作时间,我却要被她罚站。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她还在里头。我不知道她要在里头待多久。如果她想要我全部的时间呢,我也乐得全都给她。
我走近喂养室门口儿,探头看看她,想问问她,要不要把我的时间全都给她。
她先看到了我。
“进来吧!”她像是吆喝一个学生一样高高在上地跟我说。
我客客气气地问她:“要不,这段时间给你?”
“我不要!”她说。我知道她也怕累,我要是把我的这段时间全部给她,她其实不会要。可是,她又非要让我在外面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老师似的高高在上地站着。
我又到外头站了起来。
等到她剪完指甲出来,跟我说:“宋编辑,我弄好了。你进去吧。不好意思啊,我耽误的久了,占用你的时间了。”
我笑着说:“没事儿的!”
她说:“你打扫完卫生,给它们喂点水,下一个时间段是我的。我要来给它们喂食。”
我说:“好好好!行行行!”
我正在铲屎的时候,一个小朋友进来了。
“这是羊!”他指着墙上的挂图说。
“那是牛!不是羊!”我说,“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连牛和羊都分不清了。你是来参观的吗?”
“是的。我来这里观察小动物,回家要写一篇观察日记。”
“你们没见过牛和羊也正常。你们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你们哪里见过。”
“我在熟食店里见过牛!”小男孩儿笑着说,“我只吃过牛肉,没见过牛!你见过吗?”小孩儿说。
“我当然见过!”我说。
“牛和羊的区别是什么呢?”他问我。
我说:“你看,这个挂图上的是牛!牛角是弯的。被牛角顶了很疼的。羊角呢,就是两个小尖子。小姑娘扎的辫子不就是叫作‘羊角辫’吗?羊角没有牛角那么尖锐可怕。”
“我知道了!西班牙斗牛!很危险的!”小男孩儿说。
我们正说着,刚才那个给猫剪指甲的女人进来了。
“说我什么坏话呢?”她问道。
“我们在讨论牛和羊,又没说你?”小男孩儿一脸无辜地说。
我笑嘻嘻地跟她说:“我跟他说牛和羊呢。”
她听了我们的话,好像放心了。她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好!一会儿我还来!”说着,她走出去了。
我边清理地上的毛毛,边问那个小男孩儿:“对呀!你知道斗牛用什么吗?”
“用红布!牛看见红布就会被激怒!”他说。
“是的。真聪明!你说人如果穿红色的衣服,会不会也容易把身边的人激怒?”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牛的眼睛只能看见红色。”他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你知道的好多啊。你还知道牛和羊的区别吗?” 我说。
“不知道。”他说。
“牛的皮毛就像这张挂图上的一样,是棕色的,羊的皮毛是白色的。” 我说。
“所以懒洋洋、美羊羊的皮毛是白色的!”他说。
“对头!”
“牛的体型跟羊的体型也不一样。你们学过‘牧童骑黄牛’吗?”我说。
“没有。”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既然牧童能骑黄牛,你说,黄牛的体型是什么样的?”
“黄牛的体型很大!”他说。
“对!真棒!”
我们正说着,刚才那个女人又进来了:“你们说我什么呢?”
“我们说牛呢,没说你啊!”小男孩儿疑惑地说。
“你要是闲得慌,就帮我把那几个小猫的指甲剪一剪。”说着,那个女人又出去了。
“她想得美!我才不帮她剪指甲!我们说我们的。关她什么事啊。”小男孩儿说。
我当然也不会让小男孩帮她给猫猫剪指甲。
我笑着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知道牛和羊还有什么区别吗?”
他说:“什么?”
我笑着说:“你知道牛粪在哪儿比较多吗?”
他说:“大草原!”
我说:“对!牛粪的块头比较大。所以牛粪又叫‘牛屎饼’。草原上的人背着个篓子去把牛粪捡来,晒干了,冬天可以当柴烧。你知道为什么牛粪可以当柴烧吗?”
“我知道!因为牛吃的是草!里面有很多纤维!”小男孩儿说。
“那你知道羊粪是什么样子的吗?”我笑着问他。
“嗯,不知道!”他说。
“跟你吃的巧克力豆差不多!哈哈哈哈!”我笑着跟他说。
他说:“你是老师吗?”
我说:“我不是老师。你哪里觉得我像个老师?”
他说:“我就是觉得你像一个老师。你长得像我们的科学老师。你姓什么?”
我说:“我姓宋。”
他说:“那我以后叫你宋老师吧。你以后还来吗?”
我说:“我以后会来的。”
他说:“那就好。”
我正跟他说地火热,那个喂养员又进来了。
“我来吧!”她说。
“好好好!那我回去了。”我说。
“宋老师,再见!”小男孩儿说。
“再见!”我说。
下班了,我骑着电动车回家。一天的工作下来,我的眼睛是呆滞的。前面大街上,一个女人用橛头扛着一竹篮的冬瓜、韭菜花从我身边走过去,那一刻,我的生命又变得悠然而鲜活了。
天上,开始滴答起雨点了。我骑着车拐到一条林荫小路上。再往前走一段路,雨开始大起来了。我停下来,去框子里找到了雨衣披上,继续往前骑。路边上,有一个男人停下了车子,躲在小树底下避雨。我不想停下来,我要继续往前去。雨越下越大。那是我生命里最大的一场雨。幸好我有个雨衣。雨哗哗地下着,路上的积水越来越多。路上,有的小汽车闪着红灯,停在路边儿上。可是,我的电动车还能往前挪,我骑着我的电动车继续往前挪。雨水横扫着眼前的一切,我的眼镜上被雨水做了窝,已经要看不见路了。我还是继续往前骑着。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能勇往直前了。我就是这样的性格,风越大雨越大,我的冲劲儿越大。
快到家的时候,雨居然停了。我到了楼底下,把我的电动车停好,擦擦脸上的雨水,再进家。是的,我必须要整理好我的仪容仪表。因为我知道,孩子看见我这个狼狈的样子,会觉得害怕。老太太看到我被淋地跟个落汤鸡似的,她嘴里说着辛苦,心里会美滋滋地。是的。我跟老太太之间的友谊,已经到了彼此会幸灾乐祸的地步。我们之间,谁发生了不幸,另一个都会觉得高兴。所以,我们俩,在彼此跟前,发生了磕磕碰碰,即使疼也会忍着,为的就是不让对方高兴。
到了家,我跟老太太说:“端午周六下午回来,你明天下午走吧。你看着孩子,我买买菜,烧烧饭。然后你回去休息一天。”
她说:“好的。”
我说:“快递到了,我下去拿个快递。我给宝宝买了一个洋娃娃。”
我打了一把伞出去。等我取完快递回到家,顺手把雨伞打开,支撑在客厅里。老太太看见了,赶紧走过去,把雨伞收起来。
我说:“你怎么收起来了啊?还没干呢。放在那儿控控水啊。”
老太太说:“雨伞不能打开放在家里,下雨天打伞,伞底有鬼。我都是把伞放在门外头。”
我说:“你把它收起来,它里头不干,不生锈啊?我好几把伞,还滴着水就被你给收起来,好好地伞都生锈了。这把你别收起来了,我把它放在阳台上吧。”
宝宝看见了我手里的东西,就挪到我跟前来。我把洋娃娃拿给她。那是一个穿着湖蓝色连衣裙的洋娃娃,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和一头金黄的长发。
“洋娃娃!妈妈小时候都没有哦!”我笑着跟宝宝说。
“洋娃娃都是鬼,你还买给她玩!”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
我说:“没有鬼!哪里有鬼?你看见了?能看见鬼的人,都是自己心里有鬼。她自己身体弱,没有正能量,所以才招鬼。你以为我不懂啊?人家那些大人物的画像,老百姓都贴在家里辟邪。人的心里正义,连鬼都怕他。哪个宝宝没有洋娃娃?你不给她买,我买来了,你还跟着泼凉水。”
“你买的那些小汽车,小飞机,宝宝玩一会儿就不玩了。那个小螃蟹,早就不跑了,都是水货。”老太太说。
“玩具玩地时间长了,坏了也正常,跟人一样,老化了嘛。火箭飞机也要维修啊。”我说。
星期天,端午带着孩子,我把床单洗上,又去买菜。
我买菜的时候问他:“我给你买点水果吧?你是吃柚子还是哈密瓜?”
“柚子吧,哈密瓜太甜了。”端午说。
等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宝宝正在吃桔子。
“哎呀!滴了一身!哎呀,滴到肚子上了!”我说。我洗个手过来,端午正对着镜子,不知道在跳什么玩意儿。
我赶紧走到宝宝跟前,边给她擦手,边骂端午:“你是死人啊!你不能给她擦擦啊!赶紧走吧!别回来了!我又要去晾衣服,又要去洗菜,我都不知道要忙哪一样了,你还在跳!孩子你都不管不顾!我活得还不如寡妇呢,寡妇还没有人气我呢!你一回来我就头疼,你还不如不回来,你回来只能给我添麻烦,让我更累。你家务家务不行,孩子孩子不行。你还怪我说你!哎,在一起干什么,赶紧离婚吧!”
端午赶紧去给宝宝擦手。
宝宝说:“妈妈骂爸爸!”
端午边给宝宝擦手边说:“你不要捣蛋,你看,你一捣蛋,妈妈就骂爸爸!”
宝宝说:“我不要跟妈妈离婚!”
我把宝宝抱过来说:“妈妈不会跟你离婚的,两口子才离婚呢。妈妈跟妈妈是两口子。妈妈是骂爸爸的。妈妈怎么会离开你呢,妈妈最爱你了。”
宝宝点点头。
端午带着宝宝,我在厨房烧菜,等我把一盘盘的荤菜、素菜和汤端上桌,端午过来吃饭了。
“咳咳咳!”他曲着腿儿弯下腰,对着饭桌咳嗽了几声儿,转身儿又跑到厨房里咳嗽了几声儿。
“哎呀!我刚烧好的菜,你就朝着它咳嗽。你不能转下身儿嘛。”我没好气地说。
“没有啊!我没对着桌子咳嗽啊。”端午说。
“我亲眼看见的,你还不承认。”我说。
端午不理我,端了一碗饭回来拿起筷子吃饭了。
“你就知道自己吃,也不知道给我拿双筷子。”我说,“你就知道自己盛饭,你饭也不能给宝宝盛啊!”
“盛早了就凉了。”他说着,抄起筷子往那碗大盘鸡里娴熟地抄了两下。
“你能不能不要挑啊?跟鸡在柴堆上扒拉草似的。你不要这样。” 我说。
“哪那么多讲究。”端午不屑地说。
“这不是讲究。你这是坏习惯。”我说。
端午问宝宝说:“你吃鸡肝吗?”说着,他就用自己的筷子去夹那块鸡肝。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你不要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菜。你晚上都不刷牙,你都有口臭了。大人嘴里有细菌,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好好的一块鸡肝被你给污染了。”
我把端午夹过的鸡肝夹到我碗里,不给宝宝吃了。
端午吃完了饭,拿起纸巾冲着饭桌使劲儿擤鼻子。
“哎呀!你以后不要冲着饭桌擤鼻子!你怎么老是对着饭桌擤鼻子啊!我还在吃饭呢!你以后剪指甲、掏耳朵,都离饭桌远一点。”
“我去洗澡了!”端午说。
“我还没吃饭呢,你带着宝宝,我吃饭。”我说。
端午拿起桌上的柚子就掰,他使劲儿地掰着。
“你拿菜刀划开嘛。”我说。
“不用刀,这样掰开可以玩。”端午说着,又开始使劲儿地掰。
“你要掰成两个瓢子吗?掰成瓢子可以给宝宝玩。”
端午终于把那个柚子给掰开了。他拿着柚子皮跟宝宝在沙发上玩。
“嘿嘿!这是爸爸的面具!”端午说,“变变变!”
“给我给我给我!”宝宝说。
“端午,宝宝要玩,你给她!”我说。
我觉得我吼的不是我的老公,而是一个孩子。我知道端午还是个孩子,他有他的单纯与可爱。没生孩子之前,我是很喜欢他。可是,现在我有了孩子,我需要的是一个跟我一起共同养育孩子的爸爸,而不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孩子。可是端午还想做个孩子,他不会育儿,不想育儿,不会做饭,不想做饭,不会做家务,不想做家务。这样的巨婴对我来说,绝对是负担,是灾难。
宝宝该尿尿了,她自己到她的小马桶上坐着尿。
等她尿完了,我跟端午说:“你去把她的尿倒了。”
端午说:“我不去,我受不了那味儿。”
我说:“你平时不在家,都是我给她擦屎刮尿的。现在你在家了,你连一回尿都不给她倒啊?”
端午说:“我不行,我要呕吐了。”说着,他眼圈居然红了,一副马上就要呕吐的样子。
我说:“小孩儿的尿能有多脏啊?你现在不给她倒尿,等你老了,她还得给你倒尿,凭什么?不行,你去给她倒了!”
端午说:“我就不倒!”
我说:“你凭什么不倒?我倒了九百九十九次!你一次都不想倒!我强势?我强势是我自己干了一千件事,让你干一件事?你老实?你老实,我干了一万次,你一次都不干!你跟你们家的人就是这样欺负我的!不是我欺负你们!是你们家人黑了心欺负我们!你倒不倒?不倒立马走人!永远不要回来!一点活儿不相干,回来干什么?一个死男人,光靠耍嘴皮子的?”
端午只好去把尿给倒了。
我说:“这不是好好的吗,有那么夸张吗?我就喜欢给我宝宝倒屎倒尿。我天天盼着我宝宝拉屎。以后,只要你在,就你给她倒屎倒尿。你不伺候她小,凭什么让她给你养老啊?她现在那么小,你都不给她倒屎倒尿,等你老了,卧床不起了,你的屎尿那么臭,凭什么让她给你倒?”
端午说:“你的嘴能不能少说几句?”
我说:“你懒地要死,还怪我说你啊?你们家人都那样,明明是你们做地不好,还怪我说你们。凡事不讲个前因后果吗?是我先抱怨的还是你们先做下的?说我天天抱怨,我抱怨的是事实吗?如果我抱怨的是事实那就不叫抱怨。那是如实陈述。我说错了吗?你妈妈是个撒谎精,你爸爸是个骚公鸡。”
我看了看宝宝说:“你爸爸是什么?你爸爸是个懒公鸡!”
端午打开他的pad。宝宝跑了过去:“汪汪队!汪汪队!”
“你去沙发上坐好,离得远一点。爸爸给你看汪汪队!”端午说。
宝宝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我到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带宝宝睡觉。端午走了进来。
“你不去看宝宝,你来干嘛?”我问他。
“来来来!趁着她现在不打扰我们。”端午说。
“不行。你不是说要等宝宝上学去吗?你不是怕宝宝看见吗?”
“宝宝现在看电视,又不打扰我们。”端午笑着说。
“不行。忙死了,没那心情。都忙地烦死了。”我说。
“来来来!”端午催着我说。
“哎呀,真的不行!你烦死了。年假没有,中秋没有,‘五一’没有,‘十一’没有。现在跟诈尸似的,突然有了!莫名其妙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跟个常年不联系的哥们儿突然喊我去打篮球似的。莫名其妙!神经病!你想来就来,我说去就去啊?”我躲开他说。端午看我严词拒绝,也就算了。
是的,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
时至今日,我对端午在温情方面不再有任何的幻想和渴望了。养育孩子的辛苦,婆媳之间纠缠不清的烦恼,和他对家务对孩子的不参与以及他对他的家庭的偏袒,让我对他,他对我,早就寒了心,没有了兴趣。我们只是为了孩子在一起,仅此而已。
我比他大,我很要强,我也不是动物,我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我不会为了动物似的需要去向他求欢。我对他可能也没有多大的喜欢了。一个男人,我想跟他男欢女爱,那得是他的人品、能力,和他对我的态度,都充分地让我认可和欣赏,这些东西,缺一样都不可以。对端午,这些我都没有了。没有了认可,还谈何情爱谈何温存。
我知道我的内心其实还没有寒透,我才四十,半老徐娘,我的内心的春天还没有彻底死掉。要是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我跟我亲爱的夫君在悄无声息的暗夜,一晌贪欢,珠联璧合,未尝不可。可是,我跟端午的情爱,真的山穷水尽了。
从我怀孕,到生产,到哺育一个婴孩儿,他没有给我一个丈夫该有的温暖和支持。他的身体,他的精神,他的英明,在我这儿,统统宣布瘫痪。我对他,已经没有半点情味了。
梦,这几天,频繁地做梦。先是梦见荆堂南家前的二婶子。我想找一样东西,二婶子说她知道。二婶子走在我前头,我跟着她,走过一溜儿田埂,下了坡,到了一条大河前头。二婶子告诉我,河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可是我垫着脚站在河滩边儿上,不敢再向前。
我梦见我弟弟坐在我爷爷家前头的大街上。他说他要去打工。我说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能去打工呢?他有些狡猾地说,二姑如果知道我去打工,能不赞助我几个吗?
我梦见一个老头子要送我一个红头巾,说要我带回家给我奶奶戴。我告诉他说,我奶奶早就走了。她不在荆堂了。我爷爷不疼老婆孩子,自己吃独食。我奶奶恼恨他,早就去了东北了。我骑着自行车经过杜村,我看见杜村黄土路左边的一排排的土屋都变成了青石头的瓦房。我骑着自行车从杜村河沿上的大坡上直冲下来。前头,就是一条分叉路,一条奔向杜村,一条奔向荆堂。
我到了爷爷家,爷爷用一条条绿色的藤萝把他的小屋装饰地更好看了。我问他,他是怎么把那么多的藤萝一条条挂在屋檐上的?我进了爷爷的小屋,跟爷爷一左一右躺在床上,我想喝水,我爷爷递过来一杯水,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不干净,好像有我抠掉的手指头上的皮。
我梦见了欧阳杰,那个有些黑黑的壮壮的男人,我跟他一起走过夜晚的街道,他突然抱住我,说要跟我好。我在他的拥抱里找到了久违的爱的感觉。我打算跟他一起过。他说,他会好好对我。我让他回去跟他的父母好好商量商量,我等他的消息。他让我等着他。我等着他的时候,自己走在高高的拱桥上。脚底下,桥面上的一块块石板开始崩裂了,我踩着那些崩裂的石板跑起来。
直到我从梦境中醒来,我知道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儿。我知道他也不会再来。我给身边的小孩儿盖盖被子,自己再躺下,闭上眼睛,重温一下这样难得的梦境。我和他推推搡搡,拥挤在一起,并没有登堂入室。可是这对于处于婚姻里头的爱情的严冬的一个中年妇女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也许,我的内心还是渴望爱情的吧。可是,或许,我再也不会有,我再也不敢再也不屑踏入另一段感情了。
所以,我很感谢这样的梦境。
清晨起来,该去上班了。我想想职场里的那些女人,她们那么高雅,那么风轻云淡。我是那么庸俗那么疲惫。我的确没有她们那么优雅,那么落落大方,那么平淡冲和。我有时候兴高采烈,有时候歇斯底里,有时候哭哭啼啼。她们真的可以一直微笑吗?她们难道没有自己的烦恼和悲伤吗?还是职场容不下一个人的悲伤。
可是,那种职业性的微笑并不让我感到温暖,相反,那只让我觉得恐惧和孤单。我想看到一个有真情实感的人,我想看到一个有情绪有情感的人。我不喜欢那种永远的平和平淡,我厌倦了那种平和平淡。
对!端午就是那种人!端午的样子就像一个陌生的职场的样子,永远淡定,永远平和,你闻不到感受不到他任何的人味儿,他永远冷漠。对!这种平和的背后其实是没有温度的冷漠。这种感受你说不出道不出,他让我孤单、苦闷,焦躁、想逃,可是又没有明确的借口!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梦见欧阳杰了,他是会愤怒的,愤怒的他让我觉得很真实,让我看到他作为一个人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他作为一个男人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
是的,我不喜欢平和,我喜欢热烈。就像喜欢一匹枣红的马儿,热烈地奔跑或是撒欢儿,热烈地去爱或恨。
我厌恶了那种平和,因为他给了我伤害和冷漠。
想到这儿,我的灵魂像是一只小猫蜷缩在角落里。
夜里下了一夜的雨,早上,我骑车去上班了。眼前,雾雾潮潮的。我的心里也雾雾的潮潮的。我骑车走在大树下,一滴雨水像是一滴眼泪一样,落到了我右边的眼镜上,我没有管它,反正也不影响我的视线。就当做是大树在替我哭泣吧。
小时候,妈妈让我去哭丧,我哭不出来。到了现在,一滴雨水落在脸上,都能够引起我的悲伤。我明白了。我妈妈还有那些农村有孩子的妈妈,为什么她们一去哭丧,就可以嚎啕大哭放声悲号了。她们哪里是哭别人,她们明明是憋了一肚子的心酸与委屈,她们是在哭自己。
又往前走了几步,从树上飘下来一片黄黄的树叶,斜飞着打在我右边的脖子上,像是一个拥抱一个吻,掠过我的身上。
我知道,这是一棵树对我的补偿。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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