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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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梨轩内,灵韵正在收拾包袱,忽听院子里传来急切的呼喊声,“阿韵!阿韵!”

      “公子!”他扶着四合如意的床围站起身,才踉跄着走了两步,钟离挚就已奔进卧寝,抢步攥住他的手。

      “阿韵,你还好吗?”麒麟佳郎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发髻也跑得有些凌乱,“俪王没把你怎么样吧?这两天可急死我了!”

      灵韵露出淡然的笑意,“奴才还好,有劳公子记挂。”说着屈膝见礼,却因牵动伤口痛得身子一晃,嘴唇一抖。

      钟离挚忙扶住他,并将他搀回榻边安坐,面色透着担忧与心疼,“是不是伤了腿,快让我瞧瞧!”

      说完去卷他裤管。

      他骤惊,赶紧闪躲,唇角微微抽了两抽,却仍假装若无其事道:“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钟离挚知他外表柔顺,内心却自有股倔强,也不好勉强,于是拉着他的手道:“阿韵,你受委屈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奴才半点儿也不委屈,此番幸不辱命,便是受再多些委屈也值得。”

      钟离挚命纯钧去门口守着,然后摩挲着他冰凉的掌心,“你被俪王带走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去了镇抚司衙门,可是却被拒之门外......”

      当时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憋屈,幸亏他急中生智,去找了孤鸾帮忙,否则灵韵还不知要再遭几天的罪。

      “杨沐那人不错,说话算话,这回,算我欠他个人情!”

      灵韵颔首,面带感激之色,“是啊,杨公子的搭救之恩奴才没齿难忘,早晚会报答的。”

      钟离挚瞥见床榻上摆放的衣物,心念微动,“你这是......?”

      他垂眸道:“俪王主已准奴才留在身边伺候,奴才收拾几件衣裳,待会儿还得回镇抚司去。”

      钟离挚望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及手腕处的青紫淤痕,心里颇不是滋味。“阿韵,我们钟离家...对不住你。”

      他闻言神色惊惶,挣扎着起身跪倒,“公子言重了,这话奴才万万承受不起!”

      钟离挚用力托起他的身子,“阿韵,当年你只是奉命行事,可如今却要独自承受俪王的责难......”

      他言辞坚定,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当年若无王主,奴才与阿沄早被卖进窑子了。我兄弟既受王主大恩,自该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钟离挚想起死去的邱灵沄,越发唏嘘。

      思前想后,挺身而起,“不行,我还是得去找承玹铮,要设法令她答应,不再磋磨于你!”

      “别!千万别去!”他一把扯住钟离挚的衣袖,“公子,为奴才开罪俪王主,得不偿失啊!”

      钟离挚怨忿难平,“难道叫我眼睁睁看你挨打受骂?承玹铮她堂堂亲王,磋磨你一介柔弱男儿,算什么英雌!”

      他眸中流露出凄然之色,“今日种种,皆是奴才咎由自取。无论俪王主怎样对奴才,奴才都不能有半句怨言。”说完,又眼巴巴望着钟离挚,语重心长道:“公子,为王主大计,凡事都得忍耐。”

      钟离挚沉默半晌,虽仍不情愿,到底挨着他坐了。

      他挽住钟离挚的胳膊,宽慰道:“您放心吧,俪王主总有消气的一日,而奴才定会慎之又慎,保重自身,再不会叫她拿住错漏。”

      钟离挚权衡再三,到底也怕莽撞行事会适得其反害了他,便点点头,“既如此,你说话可要算话......”

      “自然算话!”他见钟离挚眼圈泛红,心中亦受触动,“公子别难过,奴才只是与您暂别,将来等您风风光光嫁入俪王府,奴才还是能再伺候您的!”

      话音未落,钟离挚的脸腾地红了,“贫嘴的奴才,说什么浑话!”说罢伸手去搔他腋下。

      他带伤躲闪不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央告,“公子饶命,奴才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两人正笑闹着,门口传来纯钧的声音,“公子,天梁殿来人了。”不多时,就见天梁殿总管领着几名捧托盘的侍从走进卧寝。

      一行人给钟离挚请安,钟离挚朝天梁殿总管虚扶了一把,笑问,“什么风把公公给吹来了?”

      天梁殿总管毕恭毕敬道:“王主要在晌午时分宴请俪王殿下,特传韵公子前去侍宴。”

      “什么?”钟离挚陡然沉了脸,“阿韵伤成这样,哪还能侍宴?”侍奴在酒席宴间都是跪着奉酒,灵韵刑伤未愈,如何承受得住?

      天梁殿总管见他动怒,转而看向灵韵,“韵公子,并非王主故意为难你,只是俪王殿下点了你的名,王主也不好拒绝......”

      钟离挚面带愠怒,啪的一拍床榻,“真真岂有此理!阿韵,承玹铮根本就是故意欺负人,你不要去!”

      灵韵虽不知玹铮玩得什么花样,但他早有预感,此番回武成王府,绝非收拾几件贴身衣物这么简单。

      罢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嘴角挤出丝苦笑,忍着疼痛朝天梁殿总管屈膝一拜,“承蒙俪王主看得起,奴才这就梳妆打扮,随您前往。”

      天梁殿内,武成王与玹铮分坐在黄花梨曲尺罗汉床左右,小几上“日铸雪芽”色泽翠绿,热气升腾。

      武成王打量玹铮,带着赞许之色,“那些障眼法果然没能瞒过俪王殿下的火眼金睛!”

      玹铮嗤笑,“您明知世女在给本王设迷魂阵,却不仅不加阻止,反而躲在旁边看笑话,忒不厚道!”

      武成王眸光深邃,“话说,你就没半分怀疑吗?”

      “怎么可能?说实话,看到医案之时,本王真吓了一跳。”玹铮抿了口茶,继续道:“可本王思来想去,觉得以陛下的心性,定会反复查验尸体,所以偷梁换柱的可能微乎其微。”

      说罢,她又露出疑惑的神色,“据说当年顾溪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世女是如何混进去的?”

      武成王讳莫如深,“她自有她的法子。”东宫其实有条学士堂开凿的密道,却只有珺烨与钟离霆母女知晓。

      “她真见到了承珺烨?”

      “是的。”

      建隆十四年正月十二的深夜,冷风嗖嗖,寒气逼人。钟离灏潜入明德殿时,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榻边放着两只炭盆,还掌着一盏孤灯。

      听见脚步声,珺烨警觉地质问道:“谁?”

      “是我!”钟离灏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榻前,跪倒见礼,“太女,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珺烨猛地掀开帷帐,待看清钟离灏的脸,顿现出惊喜并欣慰之色,“灏姐快快请起,本宫终于把你盼来了!”

      钟离灏这次秘密进京,原定正月初十抵达,却不料遇到顾溪围城,珺煜逼宫,差点进不了凤都。

      珺烨已等了她两个晚上,见她戒备地环视四周,便轻声道:“放心,明德殿暂时还是安全的。”

      话音刚落,猛一阵剧烈咳嗽,好半晌直不起腰。

      钟离灏望着那捂嘴丝绢上的点点血渍,心痛不已,然事态紧迫,容不得她废话,“太女,东宫如今乃龙潭虎穴,不宜久留,末将今夜前来,就是准备救您出去。”

      珺烨重重叹了口气,“恐怕天大地大,已再无本宫容身之处,况且本宫这幅破身子,走到哪儿都是累赘,还是算了吧。”

      “太女!”钟离灏信誓旦旦,“末将已找到解毒之法,这回定能彻底清除您体内的情毒。”

      珺烨笑容凄然,“灏姐,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可本宫不能走,若走了,凤都就得翻天。”

      钟离灏把心一横,牙一咬,“末将早已安排好,由阿芙带人送您前往宁夏府,而末将留在东宫顶替您。”

      “不行!”珺烨连连摇头,明明孱弱的病躯,却透出刚强硬气,“本宫既已败了,就要承担后果,岂可只顾保命,连累旁人?”

      钟离灏扑通跪倒,指天誓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太女,只要您能平安脱险,末将不惧生死!”

      珺烨的回答同样斩钉截铁,“本宫绝不答应!你这法子分明是饮鸩止渴。即便我们容貌相似,但本宫如今都变成什么鬼样子了,承珺煜怎可能分辨不出?还有,你别忘了,你没有胎记!”

      “就算没有,承珺煜也验不出来!”钟离灏脱掉外衣,又将亵衣掀开,后腰处一片血肉模糊。

      珺烨登时倒吸了口凉气,“灏姐,你......”

      钟离灏再度跪倒,“太女!漠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您安全抵达,便可与承珺煜分庭抗礼,东山再起!舍末将性命,保宗室正统,末将死而无憾!”

      珺烨感动得落下热泪,“灏姐,你真乃忠肝义胆!可正因如此,本宫更不能牵连你,不能牵连武成王府!”

      钟离灏心道:你不答应,难道我不会用强?

      哪知她才刚动念,珺烨便已拔下金簪抵住咽喉,“本宫提醒你,若敢轻举妄动,本宫立时死在你面前!”

      她大急,“您、您这是何苦?”

      珺烨声音哽咽,眸光却坚定,“本宫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怕熬不到漠北,倒不如顺了老三的意,给更多人一线生机。”

      她说罢颤颤巍巍地从枕下摸出三封密函,“灏姐,你如果真想帮本宫,就将这三封信带出去,分别转交给霆姨、卓之杭,还有......”

      钟离灏见到第三个信封上写着“爱女亲启”,“这是要交给皇太孙女吗?”

      珺烨嘴角挤出丝苦涩的笑,“不,这封信要交给将来那个有资格与武成王府联手的人。”

      天梁殿内,武成王将信摆在玹铮面前,“看与不看,俪王殿下自便。”

      玹铮没碰,熟视无睹道:“与这信的内容相比,本王更想知道世女是如何患上离魂症的?”

      武成王声音沉痛,“她在返回漠北途中受到伏击,除阿芙外,其他随从都死了,她头部受到重创,昏迷不醒,是阿芙冒死将她救回宁夏府的。”

      想起阿芙脸上狰狞的刀疤,玹铮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有多么惨烈。“是陛下派人干的?”

      武成王也拿不准,“承珺煜当然嫌疑最大,但种种痕迹表明,杀手是江湖人,而且是绝顶高手。”

      “世女昏迷了多久?”

      “两个多月。”就在武成王几乎快要绝望之时,钟离灏醒了,可没过几天,她就开始疑神疑鬼,说话颠三倒四,并且症状日益加重。

      玹铮试探着问道:“武成王君是因不能接受世女患了离魂症,所以才与您发生了冲突?”

      提起那段伤心往事,武成王不胜唏嘘,“自打灏儿出事,内子终日以泪洗面,并责怪本王不该同意灏儿去凤都......”

      她其实也反复问自己,如果当年能预见到顾溪的背叛,她是否还会答应钟离灏秘密进京为珺烨解毒。

      耳畔好似响起武成王君歇斯底里的哭嚷声,“钟离霆,你安安稳稳做你的武成王不好吗?为何非要让女儿去凤都涉险?就因为你忘不掉慕氏,打小便叫女儿为承珺烨卖命,现在好了,女儿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满意了!”

      玹铮皱着眉头,“武成王君真患了失心疯?”

      武成王颔首道:“是,他发起疯来见人就打,本来是把他囚禁在寝殿内,结果有天晚上,他竟打晕看守,偷偷摸进寿宁殿,欲与灏儿同归于尽。”

      玹铮很是惊诧,“怎会这样?”

      武成王惆怅不已,“所以,本王万般无奈,才将他关进清凉院。”说完阖上眼,掩饰着心里的哀伤。

      只听玹铮又问,“那么当年,钟离亮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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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5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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