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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忆复苏
极乐城深处的这片禁区,仿佛真的成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时间在这里流淌得缓慢而宁静。苏云漪以铁腕手段掌控着外界的风雨,将所有的阴谋与血腥都隔绝在那扇厚重的石门外,只将精心筛选过的、温和的滋养神魂的灵药与安宁带入这片小天地。
她不再仅仅是掌控者,更像一个笨拙却无比精心的守护者。她会亲自调试安神香的浓度,会留意独孤烬对哪些食物多动了一筷子,会在她偶尔于睡梦中不安蹙眉时,整夜握着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稳的气息。
在这种极致的安全与悉心的呵护下,那被强行打散、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深冬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开始不受控制地重新汇聚、融合。
起初,只是些杂乱无章的梦境。
破碎的刀光剑影,极乐城权力漩涡中的冰冷面孔,修炼魔功时经脉撕裂的痛楚……还有,一张明媚娇艳、如同海棠初绽的脸庞——唐棠。梦中,她对着那张脸,露出温柔的、名为“温蕴”的微笑,说着甜蜜的谎言,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信任被践踏的触感,如此真实,让她在梦中都感到一阵阵心悸与窒息。
这些梦境如同断续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她空白的心田,留下模糊却不容忽视的痕迹。
渐渐地,一些清醒时的恍惚开始出现。
她会对着铜镜中那张属于“独孤烬”的脸庞发呆,觉得熟悉又陌生。当苏云漪为她梳理长发时,指尖偶尔触碰到某个特定的穴位,她会猛地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几个不属于“现在”的、关于魔功运转的艰涩口诀。听到某些特定的词汇,如“玄天宗”、“天机扣”,她的心脏会不受控制地骤然紧缩,一股混合着野心、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会悄然掠过。
她开始变得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纯净无思的空洞沉默,而是一种浸透着迷茫与不安的静默。她会长时间地蜷缩在软榻的一角,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放空,仿佛在努力拼凑着什么,却又害怕拼凑出的真相。
苏云漪将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
她没有点破,没有追问,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她只是更加沉默地陪伴在她身边。在她陷入恍惚时,轻轻为她披上外袍;在她于梦中惊悸时,将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在她对着食物毫无食欲时,变着花样吩咐人准备更精致可口的灵膳。
她的存在,如同一座沉默而稳固的山,任凭怀中人经历着怎样的内心风暴,她始终在那里,提供着最坚实、最不容置疑的依靠。
终于,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那层隔绝记忆的薄膜,彻底被捅破。
独孤烬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她剧烈地喘息着,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愧疚而剧烈收缩。
她想起来了!
全部!
她是独孤烬!极乐之城的次女,为了城主之位与天机扣,化名温蕴接近唐棠,用最卑劣的欺骗赢得了那份纯粹的信任与友情,最后在送亲之日,亲手将那份美好撕得粉碎!还有……她对苏云漪的利用、猜忌,在权力斗争中的种种不堪……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被苏云漪强行剥离的过往,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肮脏与不堪,瞬间将她淹没!
尤其是对唐棠的背叛,那份利用真心、践踏信任的巨大愧疚感,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狠狠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这样一个人……一个满手肮脏、内心扭曲、连自己都唾弃的人……怎么配……
她下意识地、如同被灼伤般,猛地甩开了苏云漪一直握着她的手,身体蜷缩着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苏云漪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注视着她的眼眸,此刻在她看来,仿佛能洞穿她所有隐藏的卑劣与不堪。
“烬?”苏云漪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平静,却让独孤烬更加无地自容。
“别……别过来……”独孤烬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我……我都想起来了……我……我是……”
“独孤烬。”苏云漪接过了她的话,语气平淡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极乐城的次女,曾经的……谋算者。”
她甚至没有用“背叛者”这样的词。
独孤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想到苏云漪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衣襟,“我对唐棠……我对你……我利用了……我……”
“我知道。”苏云漪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她甚至没有移动位置,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起来的颤抖身影,“从我将你带回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种……超越了对错的包容。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独孤烬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自己的欺骗,知道自己的利用,知道自己的不堪……却依然……
为什么?
巨大的迷茫与更深的愧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逃离,应该为自己过往的罪孽付出代价,她不配拥有这样的安宁与……守护。可情感上,当她回忆起失去记忆那段日子,苏云漪那看似冰冷实则无微不至的照料,那在她最脆弱时提供的唯一依靠,那份即便在她恢复记忆、展现出如此不堪面目后也未曾改变的平静……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更加渴望靠近这份温暖。
她害怕看到苏云漪眼中可能出现的厌恶或怜悯,却又无法抗拒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依赖。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撕扯。
在长久的、只有她压抑啜泣声的沉默之后。
苏云漪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很轻,却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了独孤烬紧绷的心弦。
然后,她听到苏云漪起身的声音,感觉到她走近的气息。
独孤烬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哭泣都停止了。
她感觉到,一件带着苏云漪体温的、柔软的外袍,轻轻地披在了她颤抖的、冰凉的肩头。
没有拥抱,没有质问,只有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过去如何,并不重要。”苏云漪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依旧是那般平静,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重要的是现在,以及……你我的未来。”
“极乐城是我们的家,我在这里。”
“而你,”她的语气顿了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也在这里。”
说完,苏云漪没有再停留,转身回到了榻上,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角落里,独孤烬依旧蜷缩着,肩头披着那件残留着苏云漪气息的外袍。泪水依旧在流,但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自我厌弃和恐慌,却仿佛因为那件外袍的重量和那几句话,而悄然减轻了一丝。
她没有勇气抬头,没有勇气回应。
但她的身体,却在那件外袍的包裹下,不由自主地、微微放松了下来。
内心的天平,在经历了剧烈的挣扎之后,那沉重的砝码,终究还是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倾向了那个给予她此刻唯一安宁与包容的所在——苏云漪。
迷茫依旧,愧疚未散。
但靠近的本能,已然战胜了逃离的理智。
这份依赖,在记忆复苏后,变得更加复杂,却也……更加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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