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作者:周碎时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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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杪亦莫止(2)


      陈忘一过来,就忍不住要开口揶揄。且他对东境的人没有好感,一开口就搪塞两个人:“想不到东境命途多舛的青龙方神竟然亲自入阵了,看来殿下对四海归一一事十分用心,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不过,如此一来,有些人可能要犯难了——你说对吧,江司辰?”
      江夜:……
      “怎么会呢,”江夜面无表情地说,“有兄长在,我自然是更安全一些。”
      陈忘走到江夜身边,觑了他一眼,旁若无人道:“总该不会,你的梦魇竟然是你兄长吧?”
      不等江夜回答,他就自己先改口了:“不对,梦魇的话不会来到阵里。所以你看到了谁?该不会是宋离人吗?”
      江夜冷了他一眼,道:“从来自古情难却,怎么,你看到的不是钟无忧?”
      一听这个名字,陈忘的笑容僵住,顷刻脸色就冷了下来,不再说话。
      后面的薛池姗姗来迟,她矮了这三个仙君一截,说话看人要抬首。她甫一抬头,额间的花钿显得异常鲜艳,本就是朱红色,在清明纯净的阵法之中,她额间的那一抹红显得妖冶,像是一滴血。
      江夜和陈忘两个人都受到过诸如此类的牵制,一个人是肉眼可见的黑线,一个则是入了幻境才能窥见一二的符咒镣铐,因此两个人一眼就看出来,薛池额间的花钿是唐迟的牵制,是成为方神后的遗祸。
      薛池似乎并未察觉,毕竟起初四个人一同入阵的时候,她额间一片白净,现在忽然冒了出来,估计和入阵脱不了干系。
      她走过来,先是施礼,再道:“诸位方神,我们可以开阵了。”
      薛池方一开口,江夜就察觉到自己腰间的物什微弱地颤抖了两下。那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是宋醉给他的飞鱼。薛池身上是宋醉的仙锁,也会有相似的灵气,估计是因为近身,飞鱼觉察到了这种熟悉的灵气,不由得一颤。
      江夜的心也跟着一颤,一瞬心惊肉跳,背上徒生冷汗。
      他想,等从这个阵里离开了,还有机会见到宋醉吗?又或者,往更坏的地方想一想,他能不能顺利离开?
      想着,他深深闭上了眼睛,在抬眼时,周围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原本天缥色氤氲的仙雾眼下都成了赤色与玄黑色,双色仙雾翻滚不息又纠缠不清,看上去暧昧缱绻却又暗藏杀气,赤裸裸的炼狱,和江夜的那个荒诞离奇的梦无比相似。
      眨眼间,这些雾气裹挟着灵力,已经开始沿着他们的身躯游走,一边将他们往某一个方向推,一边又以某种恐怖强大的力量从他们身上攫取着灵力。脚下的光景开始变换,慢慢的,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出现了一个图腾,图腾和他们入阵时的相差无几,只是因为玄色的充盈,相比之下更为耀眼夺目。
      四个人慢慢都站了过去,薛池和陈忘各司其位,江夜去了青东位,站在了青龙图腾之上,而江深,则被阵法推着往西洲位上推去了。四神入其位,献以神灵锁,窥天运改星途。
      不徐不疾的风乍然而起,四个人皆是衣袂翩跹、青丝乱桂冠响。灵光熠熠的带状阵法攀上他们的身体,沿着赤黑的仙雾扒着身体往上爬,几个人的衣服浮动得好像是被吹开了一样,金色的细线趁虚而入,扣着灵脉小心翼翼又如饥似渴得往仙锁的位置蔓延,每走一寸,大阵之中的仙雾与灵气都要翻腾一次,风愈来愈大,却是轻柔。
      江夜徐徐睁开眼。他看着阵法剥夺自己的神灵,身上黑线的那块位置不断抽痛,他动弹不得,身上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无数只绝望的手死死地抓住一样,黑线是一个豁口,向阵抽夺着它渴慕已久的灵泽。
      庞大的仙雾翻滚不息,神灵不断递增,阵中四方图腾愈来愈大,片刻后,几个人身后分别浮现出神兽的虚影。这虚影金线描边,银光流动,高达数尺,和他们所唤出的神兽体型与样貌如出一辙。风更大了,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或许哪个方向都有,甚而,他们能听到仙乐。
      本该血腥残酷的场景,竟然如此神圣。
      江夜复而闭上眼,黑线开始蔓延,源自阵法的金线遍布他全身,每一处灵脉,都像是要从这具身躯挣脱出去一样。
      忽然,他腰间放着的飞鱼又是一阵颤栗,那之后,飞鱼竟然开始绕着江夜盘桓,已经开始枯竭的灵气这时候再复纤柔。
      江夜心中警铃大作。
      *
      两日前,西洲。
      前不久西洲刚与南华撕破脸,南华本来还想维持表面的和平不给西洲扣什么帽子,结果西洲确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破罐子破摔了,直接开始排兵布阵严加边防,并且派人拆了唐迟留在西洲的阵眼,西洲镇主亲自给西洲布了守护结界,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南华和西洲生了间隙,西与南现在是分庭抗礼,风声鹤唳。
      一个身着碧色氅衣的仙君自西洲荒山倏然而过,只见他头戴斗笠,手中抱着什么东西,当是珍宝,否则他不会如此宝贝地护着。这个人,便是莫白了。
      莫白前不久刚刚在南诏狱布下了仙术,为了不被唐迟察觉,他服用了一些药剂,去的时候身上一丝灵气也没有,和寻常的仙侍守卫相差无几。灵气可以掩盖,灵力所出的仙术却还是带着他的印记,左右他已经喝了掩盖仙灵的药剂,他心下一横,决计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断了自己的一条灵脉。灵脉一断,体内的灵气顷刻间便会紊乱,虽然后来灵气会自行调整,但灵脉刚断的那个时候,会因为灵气所存的脉络出现了错乱而游离,和寻常模样可谓是天壤之别,如此一来,这样的仙术也认不得是他布下的了。
      尤其是,这样的仙术会因为他灵脉甫断灵气虚弱而显得格外孱弱,不宜察觉,一石二鸟,属实妙哉。
      莫白现在怀里抱着的,是宋醉入狱前带过的华清冠。宋醉入狱时刚刚贬斥了身份,冠还是戴着的。常言道善始善终,他戴着什么进去,就应该带着什么出来,由是,这个华清冠就成了他们在南诏狱内找寻宋醉的寻诀。
      片刻后,莫白终于快马加鞭赶到了碧汐门。
      他到的时候南华逃来西洲的仙君已经都在了,西洲的孟机也已经等候多时。他作揖施礼,道:“陛下。”
      孟机按下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问到:“如何了?”
      莫白道:“都妥当了,只等入了碧汐门□□,再经由□□入南诏狱,以华清冠寻离人仙迹,就能把离人带出来。”
      一旁的上阳冲了过来,道:“万无一失吗?华清冠给我,我去南诏狱找我师父。”
      莫白将华清冠往自己衣袖里一带,躲过了上阳的手,郑重道:“不成,南诏狱乃是蒙昧之境,你不可只身前往。我与离人幼时相识,从小一起长大,我熟悉他的灵气。”
      旁边的两个星神侧了过来,竹戋率先开口,打破了莫白的英雄梦:“南诏狱混沌未开,南华又重兵把守,你一个人怎么可能顺利将朱雀方神救出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华清冠又不会因为人多就不认主了,我看我们还是一起。”
      云遮也道:“是啊是啊,反正都是亡命之徒了,救出来方神殿下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救不出来,横竖都是一死。”
      莫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大忌,耳朵羞红起来,咽了口唾液,道:“是我思虑不周。”
      竹戋越过莫白,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孟机道:“好,你们跟我来。”说完转过身,带着他们四个人一起去了碧汐门□□。
      日暮时分,星子耀眼,雪漫高山。
      西洲的天穹,漆黑的夜幕与璀璨的星河之中,那七方星宿异常闪亮,有时候,则会异常昏暗,格外妖异。
      众人踏上山峦,登上山顶,终于终于,在大雪肆虐之中到了碧汐门□□。
      □□一片寂静,幽幽暗暗。几个人各怀心事,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碧汐门□□在西洲最高的山峰之上,也在西洲仙宫的一隅,向着祝宪殿的山峰上雕有一个又一个神龛,龛中并无神明,是碧汐门□□的不同入口。几个人来到的是最大的神龛,龛中可置放一尊数丈高的神像,他们身后,则是万丈深渊,陡崖峭石。几人在这气势磅礴的神龛之前,于幽暗之界中,渺小得仿佛一粒夜幕星子。
      风啸雪急,夜照星异,天象频出异常,是灾难来临的前兆。这样的预兆,其实很久之前就开始有了。
      登顶后,云遮冷得不停哆嗦,四处张望,正好看到一个亮着金光的神龛,便问:“陛下,那个神龛为何如此不同寻常?”
      孟机淡然道:“那里面关着凤朝歌。”
      云遮缄口,不说话了。
      孟机走到众人之前,抬手施法,仙术入神门,只听见高山轰鸣,回音不绝,像是呜咽的哭声,又像是上古之神遗留的训音,神龛浮现灵光,转而化为朱金色。
      开了神龛的门,孟机转而看向他们,眸光因白虎灵泽相衬而备显冷艳。她凝重道:“诸君,多多小心。”
      四人遂走到门前,齐齐向孟机施礼,神情肃穆。须臾,四人遂起身,转过身去,神龛的光辉仿佛一场大火,火光张烈,顷刻间便吞噬了周遭的一切——他们的身影齐齐没入了龛中。
      山谷之中的轰鸣依旧在响,声势浩大,响彻云霄,甚而天上的星子,都为之颤抖。
      孟机凝神看着灵光渐褪的神龛,沉静穆然。
      这四个人,两个星神,一个药师,一个狐妖,要去救的,可能是已经残废了的庸神,能力挽狂澜吗?
      黑夜没有答复,只要高山的哗然长鸣。
      山林惊起的群鸟逐渐飞上云霄,叽叽喳喳嘶鸣不休。
      *
      在碧汐门□□走了整整一天,莫白才终于找到自己事先预留的仙术,刻不容缓,他抬手施法,补了另外一半的仙术。狂风乍起,周遭忽明忽暗,一阵狂暴的电闪雷鸣之后,几个人终于出了碧汐门□□。
      莫白再度睁眼,心里欣喜与紧张交织,甚而有些恐惧。而后,他绝望地看到自己面前站着贺枝,至于另外的三个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一同直接从碧汐门□□入南诏狱才对,因为是从碧汐门□□入南诏狱,他们只能在南诏狱外沿游走,或许不像传说一般听也听不到看也看不见说也说不出,但也不该是眼下这个光景——他和贺枝,竟然在南诏狱外!
      那另外的人呢,他们顺利进去了没有?
      还有,眼前的场景,该如何解释?
      宋醉入狱后,贺枝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可眼下看来,或许贺枝是知晓内情的。
      莫白心中一阵怒气,道:“贺听淮?怎么是你?”
      贺枝道:“青风,我不能让你过去。”
      “你要拦我?”
      贺枝道:“抱歉?”
      莫白道:“这是南华?”
      贺枝道:“是幻境。”
      莫白蹙眉。他思忖,幻境是北冥的仙术,贺枝非北冥中人,不可能会此等仙术。而且,幻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莫白蹙眉,贺枝猜到他在想什么,便道:“你的仙术,已经被发现了。你现在回去,或许向南司官求情。”
      莫白道:“我向他求情?我为大义而死,何须向此等虚伪卑贱的小人低头!我有什么错?南诏狱关着的,是南华堂堂正正的朱雀方神。”
      贺枝并不动容,像个感情迟钝的木头。他语气温和,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莫府。”
      莫白脸色大变,道:“我记得你不是东境药师吗,怎么开始为唐玄琛做事了?”
      贺枝一言不发。
      莫白咬紧牙关,上下打量一番贺枝,片刻后,他像是窥伺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秘辛,身子向后一倾,颤着声音道:“不对,你不是现在才反向倒戈,你一开始就是唐玄琛的人。”
      贺枝不言。
      莫白又向后退了一两步,盯着贺枝不发,攻势渐起,眸光坚定,语气不容置喙,道:“医者仁心,我要救人。”
      贺枝平静道:“我记得你与宋离人一直不合,为什么想要救他?”
      莫白冷笑一声,道:“我记得你和青龙方神情同手足,为什么想要害他?”
      莫白此话一出,贺枝果真有点动容了。
      莫白乘胜追击,续道:“还有,唐玄琛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要用幻境拦我,为什么不派北冥的仙君,反而派你一个药师,你别忘了,我出身将门,即便是药师,也是南华第一药师。”
      贺枝则道:“你为了布下仙术万无一失,自毁仙脉,我来,足矣。”
      莫白嘴一抽,面色大变。
      那时候莫白并不知道,自南华他留下的仙术入南诏狱凶险万分,且不论幻境能否顺利设下,有来无回都是可能的,唐迟自然是随手指了个合适、日后可能会碍眼的人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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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2章 岁杪亦莫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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