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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
接下来的数日,萧拓都在忙于处理族中事务。
临近年节,各部落之间的纠纷不断,萧拓作为部落新王,需在年节之时主持庆典,在这之前,又需应付诸多准备工作,既要清点部落储存过冬的粮草、畜牧,又要出面调停部族内部的各项纠纷,为过去一年的积案处置公断。
他整日辗转于王庭与牧区之间,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相比之下,沈行约就显得清闲了许多。
这趟出来,他权当是给自己放了个假。远离了朝政的纷扰,难得有这样空暇的时间,沈行约每日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从暖帐中爬起来。
简单解决过早饭,到后院马厩中放石兽出来活动,午后时,则骑马到部落的工匠铺,督促祭旗修补的进度。
余下的时间里,他几乎与萧拓形影不离。
这日,二人从单独看管的独立帐篷中出来。
萧拓面带迟疑,经过门栅时,回头看了一眼:
“……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杀了他。”
听到这话,沈行约下意识地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景望在两人身后,正朝帐门口的守兵交代值守的事宜。
而那间独立的帐篷正是为关押连鞑所设置。
中原之行后,连鞑身体中被魔化的部分再度被唤起,遭受了相当的折磨,此刻的模样非人非魔,意识早已陷入混沌。
偶尔清醒过来时,他身体中作为‘人’的那部分则承受着极度的痛苦,正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行约皱了皱眉道:“你想给他个痛快?”
萧拓没有回答,静待片刻,思虑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边塞的冬日干燥冷冽,气候却总是有着一套独特的规律可循。
近来一连几日气温回升,沈行约只要不是冷得直打寒颤,就不肯再穿满是腥膻味的羊皮袍,换上了量身缝制的一袭廓形大衣,笔挺的工装靴裤被塞进两只长筒靴中,蓄长的额发稍稍遮住眉眼,衬得他五官愈发俊逸出挑,颇有种草原浪子的味道。
萧拓早已习惯与他相处时,对方时不时换套新的行头,因此注意力不怎么在他身上,而是转头看起了天色。
只怕这样的晴朗过后,紧跟着就是一场暴雪。
伴着逐渐西沉的落日,萧拓牵起他的手,道:
“提前定下时间,我好派人送你。”
“赶我走?”
沈行约只和他勾了勾手指,便头也不回地跑去找马。
不消片刻,他又策马折返回来,在萧拓身前骑马绕了一圈:
“你想好,我走了可就不再回来了。”
萧拓无奈莞尔,摇了摇头,伸手去抓马缰,沈行约却突然催马,飞跑起来。
马儿一声长嘶,载着他掠过营地外围的拴马桩,朝着营旗的方向驶去。
其实萧拓并非有意想赶他走,而是这一趟回到王庭,心里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或许是祭旗被毁,萧拓总担心万一出现什么状况,令沈行约无端卷入其中,而自己又没把握护他周全;又或者那日交手之时,车牧的话深深烙印进了他的耳中,总让他感到心神不宁。
直到晚饭时分,一封中原的密信发来,被送到了饭桌上。
沈行约执箸的动作一顿,目光无意瞥过,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大快朵颐。
萧拓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正要开口,帐外却传来甲士通禀的声音。
随即,景望入内道:“王上!阿姞娅王妃她……”
话未说完,景望注意到饭桌前的两人,面色稍有尴尬。
他在隔着的一张书案前停步,一手点于肩侧,单膝跪地。
沈行约好奇的目光望过来。
萧拓追问道:“怎么?”
“王妃她收拾了行囊,执意要走……不过好在,负责看守的甲士拦住了她。”
景望话音稍驻,又道:“属下按照您的吩咐,为王妃的居所送去了精心挑选的仆从和侍婢,可她执意不收,就连特意找来的产婆,也被王妃拒之门外……”
“之前交代你的事查得怎么样?”
萧拓放下盘中的炙羊肉,拿布帕擦了擦手:“有眉目吗?”
景望面带愧色,摇了摇头。
尽管阿姞娅明确表态,要独自抚养自己腹中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可萧拓还是传令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将孩子的生父给揪出来。
至于之后,那个男人的处置,他暂时还没想清楚。
然而,景望接下密令,一连查了数日,最终的结果竟是毫无收获。
不论是安排在附近,负责值守的甲士,还是居住在周边的牧民,都声称不曾见过有什么人,出入过阿姞娅的住所。
关于那些纷纷攘攘的流言,更多则是部落众人的捕风捉影,以及妇人们看到阿姞娅的身材一天天变得臃肿沉笨,由此生出的一些揣测。
“这就奇怪了。”
沈行约搭在桌下的长腿屈起,侧过身道:“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萧拓转而看了他一眼,眉宇间始终笼罩着一层疑虑。
“也不好说……”
景望皱了皱眉,在萧拓的示意下站起身来。
阿姞娅搬离了王庭后,便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身边守卫也愈发松懈。
萧拓不在时,她甚至直接打发走了留守的甲士,院门紧掩,几乎不与外界往来。
而她的居址本就偏僻,若是与人私会而不被人发现,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思索少倾,景望道:“也许……那人是怕事情败露,选择提前逃走也不一定……”
沈行约与萧拓相视一眼,微微侧了下头。
对于这个说法,还是觉得太过牵强。
“对了……这是属下统计的,近半年内部落失踪人口的名册。”
景望忽想起这件事,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上前道:“王上,请您过目。”
在胡戎的各部落中,人口走失是常有的事。
缘由每逢部落迁徙、转场,中途都会有因跟不上队伍而与族群走散的族人,如若遇上与其他部落发生冲突,因暴乱而死、或是被当做奴隶掳走,这些情况皆归为走失。
萧拓展开羊皮纸,视线逐一扫过上面的名册。
沈行约便也探过上身,凑近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名字以女子居多。
“这当中多是一些老弱妇孺。”
萧拓指出道:“其中的大半,我记得是上个季度统计过的。”
“是,”景望答道:“回禀王上,近半年来,王庭走失的成年男性共有二十人,这些人的名字我用红泥圈出,罗列在一旁,供您过目。”
萧拓将全部的名册看完,羊皮纸随手一折,又递还给他。
“纳娅、帖木儿,这两人战死了。”
萧拓道:“将他们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至于其余的几人,你这边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查到……”
“继续查下去。”
萧拓道:“至于阿姞娅那边,先派人看着她,别刺激到她的情绪,若有任何情况再随时来禀。”
“是!”
景望走后,奴仆进帐,跪地收捡碗筷,萧拓无意间瞥见方才送来的那封密信还搁在桌上,对沈行约道:“你不打算拆开看看?”
“不用看。”
饭后,沈行约端过一只铜碗漱起了口,绕着穹庐大帐的立柱,边走边道:“想也知道,肯定是催我回去,游羌的统领这会儿到了皇宫,许是张衍他们应付不来,想我回去打点场面,就这点儿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萧拓沉吟少倾,拿起桌边的信封,眉头不禁一皱。
“不对。”
沈行约:“?”
萧拓一阵风般截住了他,沈行约不明所以,咽了口水道:“啥?”
萧拓:“看信上的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沈行约立时脸色一变:
“小陆的信?!”
只见信封上字迹清楚地写着‘信到亲启’四个大字。
因陆周谦穿过来后,还不会使用这个朝代的古文字,以毛笔写下的,正是现代的简笔字。
“糟了……”沈行约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他太了解陆周谦的脾性,若非紧急要事,换作平常,他是一定不会给自己主动来信的,况且,沈行约在走之前还特意朝他嘱咐过。
这下沈行约不敢再耽搁,三两下拆开信封,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宫中出事了,一两句解释不清,速归。’
“我替你收整东西。”看到信上内容时,萧拓当即放下手头事务,折身返回里帐。
沈行约立在原地,隔着帐内的围板,听见他在里面收拾的声响:“争取赶在夤夜前,送你到北地的驿馆。”
“那你呢?”
帐中气氛一片静谧,沈行约走了过来,倚在围板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咔嚓’一声,榻前刚刚扣合的箱子落上了锁,萧拓单手提起,另一只手抓过兵器架上的金刀与狼披,道:“送完了你,我再回来。”
沈行约目光质问:“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
“不行,”萧拓走到沈行约身前停步,低声道:“王庭的事还没处理完……”
“少跟我来这套!”
沈行约一脸烦躁,那情绪发作的极快:“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已经第六日了,你那部落里就是天塌下个窟窿,补也补得差不多了,有什么事非得你来处理?!”
萧拓:“……”
突然爆发的争吵,令帐内的气氛陡然压抑了几分。
萧拓蹙眉看着他,心底荡过一丝无奈。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他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脾气,沈行约有时发起火来,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静了片刻,萧拓平心静气地道:
“我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你在怕什么。”
沈行约反问他:“我都不在乎,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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